作者:吉利丁
一寸一寸地,她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动作迟缓,却不带一丝迟疑。
“滚。”
卫昭彻底摔在地上,血在地面慢慢蔓延开来。
门?外?徘徊许久的宫人这?才?仓皇闯进,望见满殿狼藉与倒在血泊中的皇帝,脸色齐齐变了。
而钟薏——
那?位素来温顺端庄、不染尘埃的贵妃娘娘,就?坐在榻前,满身?是血,发丝凌
乱,唇色发白。
她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卷了刃的短刀,血沿着她手背蜿蜒而下,一滴滴砸在脚边的地毯上。
宫人们惊慌失措地涌进来,她却像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人。
卫昭倒在血泊中,脸贴在玉砖上,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之后,她整整昏睡了两日?。
醒来时?,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风吹帘动的声?响。
脖颈上的伤很深。
她才?听说,陆明章已经被罢黜,来给她看伤的是生面孔,他说,若是不好?好?养着,将来可能会留疤。
她看了眼自己脖颈那?一口齿痕,像是被野兽叼过的痕迹。
直到那?道伤口彻底结痂,她才?慢慢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离宫已经是半月前的事了。
没人出来拦她。
韩玉堂倒是前一日?跪在她面前,红着眼睛哀求:“皇上如今生死未卜,娘娘便要这?般离去?”
她没应,只将门?“砰”一声?关上。
萧太妃这?个人,她也看不透。
她亲手捅死了自己一手养大的皇帝,可她脸上竟半分波澜都无。
依旧如约送她出宫,丝毫不曾迟疑。
还极为顺利地查到了她母亲的下落,全然不像卫昭当年那?般,装模作样地拖了两年,遮遮掩掩,始终不肯给她一个实话。
她母亲也从未来过上京,从青溪出去后便去了苏州闯荡,如今在苏州经营一处酒楼,十年有余,名声?响遍江南,日?进斗金。
钟薏不想与任何人告别。
她特地选在天未亮时?离开,晨雾弥漫,整个皇城还沉在梦里。
背着早早收拾好?的包袱,别着太妃亲赐的玉牌,一步步穿过巍峨重楼、冷清甬道。
行至承乾门?前,脚下是石板,远处是寂静长街,宫墙高耸。
她站住。
抬眼望那?道熟悉又陌生的门?墙,立在原地,不知自己站了多?久。
直到晨风拂过面颊,钟薏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真的出来了。
她循着水路,一路南下。
船行极慢,岸边风景日?日?更换。
柳枝拂岸,草色沉沉,每一寸都似在将她从那?座血腥的皇宫里一点点洗出来。
水载着她往前,缓慢、安静地驶向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清水静,花了整整半个月,才?慢悠悠到了苏州。
这?是她在苏州的第一夜。
梦却追了上来。
她在梦里醒来,四下漆黑,窗外?雨落如线,榻上莫名湿了一片。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手指一缩——满掌的湿意?,是温热的血。
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从榻尾探上来,顺着她的脚踝,一寸寸往上爬。
指节苍白、骨架狭长,动作极轻,却像是从水里泡出来的死人手,冰得她背脊发麻。
她动不了,喉咙像被什么哽住,连喘息都出不来。
那?只手极轻地摸过她膝盖、腰线,最终停在心口上。
然后——
有人伏在她身?上,脸埋在她颈窝,胸膛贴着她心口。
“我说了啊……”
那?声?音贴在耳边,哑得像破鼓漏风,语气却温柔得几近缱绻,“就?算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钟薏猛地一抖。
脖子上突然一阵灼热,腥甜的气息顺着动脉一路往下渗,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一点点找准她的血管。
梦里的卫昭抬起头。
他似乎是冒雨而来,睫毛上挂着水珠,胸口裂着一道刺眼的窟窿,湿漉漉地盯着她。
他笑了一下。
“我的心呢?”
他说着,缓缓牵起她的手,往那?道裂口里带。
她摸不到心跳,掌心下是一团温热的、空荡荡的腔壁,仿佛真的被她挖了个窟窿。
“怎么被你挖走了?”
他温柔问?,语气像是熟悉的撒娇,又像是死人缠着她索命。
她猛地挣扎,却发现手腕又被那?个金锁牢牢扣住,冰冷的环扣像活了过来,越缠越紧,扯也扯不掉。
“跑什么啊?”
他用?下巴蹭她的脸,湿冷的血一滴滴落在她颈窝,一边蹭,一边轻声?,“我找到你的梦了。”
“下一次,我就?能找到你的人。”
“到时?候……”
他唇贴上她耳骨,吐息冰冷。
“我们一起下去,好?不好??”
第79章 回家风景是新的,人也是新的。
钟薏回过?神来,颈边的伤口痂痕未褪,此时?骤然开始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把自己蜷成一团,脊背抵着?床柱,手在?榻上摸索。
直到?摸到?那柄枕下藏着?的小刀,她才被像扎醒,倏地?收手回来。
她盯着?桌上烛火旁飞舞的小蛾,许久没有动弹。
那梦太过?真实。
像他真的伏在?她身边,带着?湿冷的血气与诡异的温柔,低语着?、笑着?要将她拖下去。
一夜坐到?天明。
*
第?二日,钟薏去云来酒楼找了?娘亲。
飞檐凌空,层楼堆叠,一看便?是极用心思修葺过?的地?方,比起京中名声在?外的翠云楼也丝毫不见逊色。
太妃说,宛容这?些年未再嫁,在?苏州置了?大宅,独自一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钟薏站在?楼前。
明明绕了?许多年,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原是带着?太多执念来的,想着?如卫昭所言,该见上一面,问一问她抛弃自己的苦衷,寻一个?答案,好让这?一路奔波看起来不那么徒劳。
她以为自己会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可真正站在?这?的那一刻,脚步却滞住了?。
她在?来的船上想过?太多遍,甚至梦里都在?排练相?见的第?一句话。
她想告诉她,爹已经病逝;她独自一个?人过?了?好多年,走得很远,还受了?很多苦。
可这?些话,忽然都堵在?喉头。
钟薏抬头望了?一眼那块硕大的招牌,掌心湿了?一片。
门前的小厮见她神色犹豫,试探着?问:“姑娘可是容掌柜的甚么亲戚?”
她怔了?下,问他为何这?样说。
小厮笑道:“姑娘莫怪,小的眼拙,可姑娘风尘仆仆,且眉眼间……与我们掌柜的,着?实有些相?像。”
她垂下眸子,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不是,我只是……久闻芳名,来此探访。”
小厮点?头,没追问,笑着?道:“掌柜常年在?外奔走,姑娘今日怕是无?缘碰见了?。”
她点?头,走进酒楼,默默在?角落坐了?许久。
客人不多,小厮以为她真的是慕名而来,便?一边替她添茶,一边讲些旧话。说宛容如何一人撑起这?家酒楼,如何与人周旋、扛事,女子之身成苏州一方巨富,说得绘声绘色,眼里尽是敬佩。
钟薏默默听着?,目光落在?楼中华丽的装潢上。
直到?杯中茶凉透,她才开口问:“那她……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