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利丁
她抱住她,手掌贴着?温热的脖颈,拍了?拍。
钟薏牵着?阿黄,给容大哥道了?谢,留下银子,回了?自己家。
篱笆凋敝,院墙斑驳,瓦缝爬满青苔,屋里旧家具都落了?一层灰。
钟薏推开门,一眼望见角落里供着?的牌位。
她站在?屋里许久,一点?点?打扫,把她爹的灵位仔细擦净,用布包好。
这?里承载了?太多记忆,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她不愿再多停留。
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京中的消息,也不知卫昭有没有死彻底。
若他还活着?,保不齐什么时?候会再寻过?来。
钟薏收拾好,把爹的牌位小心放在?包袱里,带上阿黄,往镇上去找葛若水。
当初刚到?京城时?,她还能偶尔写信给师父报平安。后?来被卫昭关起来,连见人都成了?奢望,更别说再提笔。
出来半年,她也谁也没去找,至今已经四年无?音。
走进医馆时?,葛若水还是一身青衣,头发高高束起,正在?接诊。
听见脚步声,眼角一抬,看见她,道:“回来了?。”
语气平平,仿佛她不是离开了?四年,而是才出门遛了?个?弯。
钟薏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葛若水没问她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也没问她为何突然音信全无?,只说平安就好。
她住在?医馆,跟着?师父又学了?半月。
院子还是老?模样,只是中央的几株枫树愈发疯长,叶子一茬接一茬,落不尽似的,层层叠叠地?覆在?砖瓦上。风一吹,到
?处乱飞。
钟薏从小就讨厌扫枫叶,偏师父爱干净,日日催着?她扫。
她嘴上抱怨,还是乖乖弯腰拿起竹帚。
葛若水站在?屋檐下,看她动作麻利,啧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问她是不是给人当洒扫丫头去了?。
她跟葛若水说起自己的打算。
她想按着?之前的计划,去路过?的一个?叫十方的小镇,开间药坊。
十方镇和青溪隔着?五日车马,镇子不大,人也不多,清幽宁静,是她精挑细选的地?方。
师父听完颇为欣慰。
第?一日,感慨她总算肯静下来,还温情脉脉地?叮嘱她,头几年别怕吃亏,账目、人情往来都得慢慢摸索。
到?了?第?二日,便?又恢复了?从前那副严厉的模样,手把手教她如何配药,记账,抓方,一丝不苟,稍有差池便?是一顿训。
钟薏埋头听骂,一边算方子,一边忍不住偷偷地?笑。
院中枫叶翻飞,微风掠过?房梁,细微动静和师父的训斥声交错在?一起。
大概就是这?种日子——
安静、温吞、琐碎,却叫人心生安稳。
她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第80章 重逢有人埋在她脖颈,深深嗅闻。……
钟薏在济明医馆呆了半月,跟葛若水告别,带着她?爹和阿黄坐上了去十方镇的?马车。
十方镇一条主街贯穿南北,街边多是小店坊肆,最热闹不?过辰巳之间,午后便?渐渐清寂下来。
她?挑中的?是拐角的?一间铺子,背靠小河。
初时店主开价极高,她?犹豫了许久,原想着再寻一处,结果临了不?知为?何,忽然又改口,便?宜租给了她?。
药坊后头有座小院,钟薏就住在里面。
每日清晨早起劈柴,煎药,打扫庭前落叶,得空时去镇外面的?药铺进草药,到黄昏才回?来。
夜里窝在榻上抄方学习,偶尔抄着抄着睡着了,醒来才发现灯没灭、墨没盖、满身凉意。
如今柴米油盐都是她?亲手操持,却一日比一日活得踏实。
阿黄恋爱了,跟一只不?知从哪来的?大黑狗。
那狗天天在旁门的?巷子里徘徊,叫声?又哑又长,很是吵人。
她?初时想拦,后来拦不?住,便?只能由?着去。
阿黄很快生了一窝崽,才满月,母性便?荡然无?存,跟着黑狗成双入对地不?知去向。
于是她?的?活里又多了一样:养狗崽。
药坊没有名字。
若是如她?师父那般,取什么“仁济”“济明”之类,听着悬了些,因为?她?也不?是为?了救世苍生。
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名字,索性空了下来。
刚开始没人敢进。
镇上的?人对她?有些戒心?,只有隔壁布坊的?大姐性子热络,第一日便?来敲她?的?门,零零碎碎问?问?她?租金贵不?贵,从哪里来,住的?还习不?习惯。
转过几天,她?给周围邻里都登门送了礼,发现她?儿子咳得厉害,又熬了药送去。
从那以?后,董娘子一有机会就跟人夸她?。
渐渐地,门前也热闹起来了,平日人们需要什么药材都来找,偶尔也有来看些风寒脑热的?。
她?看病不?收诊金,只收药材的?钱。有时遇上家里难的?,药钱也不?要。
日子过得平静,看的?太多,心?境也变了。
她?刚出?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恨透了京城,连那些名字都不?愿再听一遍。
可如今偶尔静下来,也会有些东西慢慢浮上来。
她?会想起京中几个好友,不?知如今都在做什么;想起那位定了亲的?郡主,嫁没嫁去关西,夫婿是否待她?如说的?那般体贴。
也会想起帮她?离开的?皇太妃,不?知她?的?身子是否安好。
她?在这里同样碰到了许多人,还认识了一位教书先生。
姓王,王秋里,年?岁不?过二十四五。
生得端正,身量高大,说话却意外地腼腆,语调轻得像猫叫。
最初是他的?学生路过上学时,爱钻进药坊摸小狗,不?肯进书塾。
他赶来捉人,刚踏进门,就被她?屋里晒苍术的?味呛得直咳嗽,说了两句便?带着学生仓皇走了。
后来却来得越来越勤。
只站在药坊门口,隔着几步台阶,略微弯着身子同她?说几句话。
董娘子每次靠在布坊前打量他们,扯着嗓子笑:“哎哟——咱们王先生今儿又来喽。”
王秋里听见了,耳根飞红。
起初钟薏并?不?怎么搭理他,只应一句便?转身忙别的?。
可他来得多,也不?做什么冒犯事,很是小心?翼翼,她?便?也不?怎么防了。
偶尔送来些山中草木,说是学生父母给的?,自己用不?上,倒不?如拿来让她?试试药。
他每次进坊,总会拘谨地说一句“打扰了”,才敢迈步踏进。
药坊来了看病的?人,他便?在一边帮忙算账打秤;有时钟薏忙得顾不?上吃饭,他便?从街口茶铺带一屉热包子过来,说是刚好路过。
一次和她?闲谈,他问?她?是哪门哪派,师承何人,又说若她?愿意,他能帮忙印些小册子,把药理写成通俗白话,教乡里人识方辨病。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旧很轻,眼神却认真极了,眸中带光。
葛若水是十年?前来的?青溪,带着一身本事,但谁也不?知她?究竟从哪里来。
钟薏只道自己不?过是跟着师父胡乱学的?。
印册子倒是好主意,可她?也没有那么多本事讲得明白。
他继续轻声?细语:“你医术这般好,若真是胡乱学的?,那便?更了不?起了。”
她?被训惯了,莫名听到夸赞,有点想笑。
像他这般的?夫子,真的?能日日管得住十几个学生吗?
再一次听到卫昭的?消息,是他御驾亲征突厥,已班师回?朝。
消息是董娘子随口提的?。
不?过是坐在堂里感慨一句,五文钱进的?丝,好不?容易降成了三?文,末了随口道:“听说是皇上打完仗回?来,路上才松了口子。”
钟薏正低头给狗崽喂羊奶,闻言没抬头,只应道:“那娘子店里又能新上几款好看的?裙服了。”
他果真没死。
也没有来找她?。
她?刚逃出?来那阵子,提心?吊胆了很久,不?知哪一天卫昭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甚至在夜里反复设想,若再见时该如何应对。
可听见这句消息时,她?才忽然意识到——
她?早就不?怕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那些噩梦没再出?现过。
夜里不?再惊醒,也不?再梦见那只满是血的?手探过来,抓着她?的?腕子,要她?摸他空洞洞的?心?口。
他大概也一样。
在生死边上走了一遭,看清了一些东西,连执念都一并?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