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利丁
只知道自己趴在他身旁,狼狈又可怜得像条落水的狗。
手一抖,药粉撒了些在他锁骨上,来不?及拂去,只能?胡乱抹平。
做完这一切,钟薏终于力?竭地?坐下,靠着?榻边,眼神空洞。
雨停了,风声还在,窗纸被吹得微响。
她盯着?卫昭胸膛那点几不?可察的起伏,眼皮跳了跳。
刚刚……
她真?的差点掐死一个人。
如?果再用力?一点,如?果不?松手——
现在他已经死了。
钟薏垂下眸子,胸口翻涌着?细密的疼。
她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早就走出来了,可一见到?他,所有情绪就开始失控——变得暴戾、狠毒,连自己都不?敢承认。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厌恶自己还会?心软,厌恶自己还想救他,厌恶自己在他伸手时始终狠不?下心。
是?他把她变成这样的。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懦弱又可笑的人。
钟薏抬手,摸了摸自己僵冷的脸,才发?现指尖全是?泪。
不?可以再这样了。
她不?要再继续了。
*
钟薏守了他一整夜。
夜里?卫昭又烧得吓人,呼吸断断续续,像下一瞬就要死过去。她忙前忙后,几乎一夜未合眼。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卫昭上一次生病,还是?几年前在青溪,当时她只是?碰到?了他额头,他都要强撑着?瞪她。
清晨天刚亮,他还昏着?,钟薏简单收拾了下,把药坊门推开。
冷不?丁迎面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门口。
是?韩玉堂。
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低垂着?,脚像是?要迈进来,又像是?改了主意,停在门槛上不?动。
她起初没认出他来——
瘦了一大圈,眼窝塌陷,曾经圆滚滚的脸像是?被人一勺一勺挖过,以为是?想要进来买药的人。
直到?他半蹲着?叫了她一声:“娘娘!”
声音油滑又小心,透着?一如?既往的谄媚劲。
钟薏被这称呼喊得头皮发?麻,猛地?抬眼,才认出了他。
韩玉堂笑着?,还是?那副熟悉的嘴脸,眼神在她身后晃了一圈。
“奴才……进来啦?”
钟薏面无表情:“他还没醒。”
她不?想给对卫昭身边的人好?脸色。
她还记得当初就是?他,跪在她门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她别走。
韩玉堂笑容不?变,忙弯腰:“那奴才过会?儿再来......”
钟薏一眼便看穿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他发?了烧,现在还没醒。”
他笑容一僵:“陛下生病了?”
钟薏看着?他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一虚,转头没再理他。
可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团团转,嘴里?念
叨:“这可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啊……”
钟薏转身,以为他还在担忧卫昭,面色拉下来:“怎么,你不?信我医术?”
韩玉堂解释,他每日卯时都会?过来,把卫昭批好?的折子换走,送上新的,再快马加鞭运回京城。
平日是?从院子西北角的小门交接的。今日他在那里?等了半晌,没见动静,才鬼鬼祟祟绕到?门口。
韩玉堂赔着?笑,小心翼翼看她脸色:“娘娘若是?……能?劝劝皇上便是?最好?。虽说?这折子日日在批,可陛下许久不?露面,朝野上下……难免有些怨言。”
钟薏听着?,只觉得讽刺。
“关我什么事?”
他好?好?当他的皇帝便是?,非要在这里?来当狗做什么?
韩玉堂慌忙跪下:“娘娘息怒!奴才绝无半句不?敬之意,只是?陛下再不?听劝……朝中怕是?真?要出乱子了。”
钟薏继续面无表情,从韩玉堂絮絮叨叨的话里?拼出前因。
她这才知道,卫昭在她离开之后又发?了疯,日日住在她的寝宫,胡乱吃药一心求死。常陷入幻觉,不?理朝政,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连带着?周围的人跟他一起受罪。
好?不?容易打了胜仗,人又消失,在这小小十方扎了根似的,到?现在都不?回京城。
她心里?没半点波动,对着?韩玉堂的语气却缓和了些:“我会?把他赶走。”
韩玉堂早习惯了她语气里?的不?敬,忙又磕了个响头:“谢娘娘!”
谢她做什么。
钟薏脚步一挪,避开他。
*
钟薏整整一个上午都在接待客人,间隙回房看了几趟,他一直未醒,烧也没退。
她让韩玉堂把他拖在她榻上,探了脉,摸过去,脉息虚浮,人没说?错,他是?真?的快要把自己折腾垮了。
瘦成这副模样,也不?奇怪。
正午无人上门,她索性坐在榻边守着?,手里?捧着?本书看。
卫昭一睁眼便看到?这幅景象。
她安静坐着?,眉目低垂,一页页翻着?书,日光映在睫毛上。
周围是?属于她的芳香,淡而绵,像一张细密柔软的网,将他无孔不?入地?裹住。
仿佛回到?了长乐宫的日子。
卫昭一时恍惚,几乎分不?清梦与现实。
直到?窒息般的疼从喉头掠过,他才意识归位,猛地?想起昨夜的事。
他察觉到?自己生了病,夜里?便故意又淋了雨,烧得全身滚烫才去了她房门前。
漪漪还是?开了门,替他脱衣、喂药。
她就是?舍不?得他死。
卫昭嘴角忍不?住翘起,胸口一呛,闷声咳了出来。
钟薏察觉响动,抬起头来。
视线在半空里?相?撞。
第87章 疤痕(重修他们相爱的证明。
钟薏把手上的书放下,靠过去:“醒了??”
卫昭没有应声,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钟薏避开直勾勾的视线,伸手去探他额温,指尖刚抬起,就被他抬手牵住。
他手心极烫,力?气却轻得几?乎不存在?,骨节颤着。
“……漪漪。”卫昭张了?张唇,试探了?几?次,声音才一点点从喉咙里刮出来,“你哭了?。”
钟薏没吭声。
她知道他说的是昨夜。
把他推开、骂他,又重新缠上来。
那时她真恨极了?他,可?现在?……再看他这副狼狈模样,胸口却只剩下令人?厌烦的酸闷。
她别过脸,收敛住眼底的情绪。
卫昭把额头轻轻贴过来,蹭在?她手背上。
“我好疼。”他气声,“脖子……好像断了?。”
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点哼吟似的撒娇,“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钟薏抿了?抿唇,还是转过头,掀开衾被看他脖子。
她给他抹了?药,可?乌黑的淤痕依旧爬满整段颈项,指痕清晰,像一只手还搭在?那死死掐着。
他脸色白?得吓人?,唇边血色尽褪,偏偏一双眼还亮着,盯住她。
钟薏面无表情。
“平时那么能折腾,我掐你,你不会躲?”
卫昭听着,唇角却一点点翘起。
钟薏扫过他的表情,没理他,将他扶起,身后?垫了?枕头,递给他一碗粥。
他现在?的状态吃不了?任何硬物,连粥都是她煮好了?捣过一遍才盛进碗里。
卫昭虚靠着枕,说自己全身疼得厉害,手也?抬不起来,只能她喂。
钟薏垂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端起碗,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卫昭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光,却在?粥勺抵到唇边时,偏了?偏头,故意脸贴上她手腕:“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