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54章

作者:吉利丁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只有在深夜,万事寂静,风吹过廊下时,她才?坐在堂屋里面,拆开?京城来的信。

  他很守诺,半月一封,不多不少,每次被?一个面上裹着黑布的侍卫送来。

  流水账一样写自己都干了?什?么,谁和谁又?在他面前据理力争唾沫四溅;谁说话很不中听;谁的折子字太丑很难认。

  有时随信夹来几片花叶果子,说是长乐宫什?么树新?开?的花。长乐宫的榻很冷,他深秋里躺着很难熬。

  有一

  次,竟寄来一幅画像,是她坐在檐下挑药时的模样,连弯腰时的姿势都画得分毫不差。

  每封信还有韩玉堂落款,在角落小心附上一句小字:“奴才?许诺,陛下所言句句属实。”

  她看完也不回,连带着那副画,全都收在自己榻下的箱子里。

  信里他似乎过得不错。

  她也一样。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

  随着新?年的爆竹炸开?,随之而来的,是卫昭迟了?几日的第十二封信。

  和他的死讯。

第103章 崩逝“将朕的牌位列在皇后之侧。”……

  卫狄低着头,盯着爬过澄心堂门廊的?一只蚂蚁。

  临近元日,朔风吹过无比寒冷,手指藏在衣袖里,紧了又松。

  他?知道殿里坐着谁——天子,皇帝,天下最?不可逼视的?人,也是他?流落十?余年后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在南方?长大,清贫日子过了十?几年,身子瘦弱,又染了病,主家嫌他?晦气,要?将他?撵出去。

  他?还记得?那夜风大雨大,他?站在紧闭门外,冷得?直发抖。

  第二天破晓,一队马蹄闯进?织坊,披甲的?侍卫叫他?“殿下”。

  真正接他?出来的?那位——他?在大半年前?景西的?一方?药院中, 第一次见?天颜。

  光线很暗,像柴房。一个披着粗布麻衣的?男人坐在一张大得?格格不入的?桌旁,肩背挺直,静坐便似一尊神像。

  他?至今记得?那日房中的?药香气,扑通一声?软着膝盖跪下。

  然后,那人笑了。笑声?很低很沉,带着他?不明所以的?愉悦。

  “别紧张。”他?说,“你?是朕的?弟弟。”

  他?亲手把他?扶起,手碰到他?的?,竟还带着干活的?薄茧。

  卫狄下意?识抖了抖,眼睛还盯着那只手,白?得?病态,有种令人窒息的?稳重。

  与他?这副卑贱的?骨架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陛下……或许该叫他?皇兄。他?说自己是先帝的?丽嫔所生,宫斗时被送到外头,不慎流落江南。

  “这些年,你?受苦了。”男人低头看他?,眉头蹙着,眼神却是极温和。

  他?说不出话来,眼眶热得?厉害,慌忙又要?跪下:“不,若没有陛下,小臣现在不知还在哪……”

  再后来,他?被带进?皇宫。

  红墙金瓦、玉阶纹石,从未想过的?好日子扑面而来,吃的?穿的?用的?都好得?不可思议。

  自从卫昭微服私访回宫,他?的?身份也不再是秘密,几乎日日都要?被他?召到面前?检查课业。

  有时在这澄心堂,有时在御乾殿,也有时在长乐宫——当今皇后,也就是昔日钟贵妃的?寝殿,如今已成了陛下独居的?地方?。

  男人坐在亭中,倚着一张漆黑几案,身后梅枝探出,落在发侧。他?抬手折下两朵,将它按进?砚台旁的?纸上,慢条斯理地研墨写字,唇边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他?偷偷了解过这位贵妃的?事。

  听说是锦州按察使钟进?之之女,入宫后曾与陛下有过一段恩爱时日,可后来不知为何两人反目,她被囚禁宫中,甚至还捅伤了陛下,逃出了宫。

  陛下醒来第一件事是昭告天下她已死,前?不久却又追封为皇后,将她的?灵位列在祖庙之中。

  他?想,陛下是重情的?好人,不但对皇后如此,对他?也是如此。

  他?感激皇兄,把他?从肮脏、寒冷的?泥潭里捞出来,又给了他?这般尊贵的?身份。

  可也正因?如此,他?不敢懈怠。

  皇兄从未对他?发过火,也极少夸他?。只命人把一叠又一叠书册推到他?面前?,话语温和:“既是景朝唯一的?殿下,便要?担得?起这身份。”

  他?日日学到深夜,服侍他?的?婢子劝他?歇着,可他?一合眼,就会浮现那张眉目修长、神色淡漠的?面孔。

  他?读书,却不止读书。

  兵法、律令、户籍税赋、盐铁纲运、宗室谱系、礼制仪节……样样都要?熟稔。背不出,便要?跪在灯下彻夜抄练百遍。

  他?学着批折子——起初只是空折练字,后来是内阁的?副本,再后来竟是陛下亲手递来的?真本。他?批完交上去,第二日便被叫去当面讲解。

  他?起初不明白?为什么要?学这些,现在才隐隐意?识到,皇兄把他?找回来,可能不只是当个殿下这么简单。

  “小殿下,进?吧。”韩玉堂弯下腰,打断了他?的?发呆。

  “是。”

  卫狄下意?识拍了拍衣袖,整理一番,大步迈入。

  澄心堂里一片寂静。

  烛火映着纱灯,殿中屏风后的?那人披着玄色长袍,身形修长,正伏案执笔。

  听见?脚步声?,他?没有抬头,只淡淡道了句:“来了。”

  卫狄立在阶下,手心微湿:“是,陛下。”

  过了一会儿?,卫昭才放下笔,抬眼看他?。

  那目光不似苛责,却沉得?叫人喘不过气,仿佛能将人心底的?惶惑一一看穿。

  “坐吧。”

  卫狄轻声?应下,在他?侧下首坐了。

  卫昭看着他?一会,忽而淡声?道:“你?已成年。”

  卫狄怔了怔,应是。

  “六部运转说得?头头是道,老臣谁和谁暗通声?气,内务哪一处账目藏得?不干净你?都能讲得?明。”

  他?语气温和,眼中却没笑:“若今日朕死了,明日大朝你?站在御乾殿上,大抵也能不叫百官瞧出破绽。”

  卫狄心头猛地一震,耳边被这话吓得?轰鸣,下意?识抬眼看着那道端坐的人影:“……皇兄?”

  卫昭却没接他?话,侧过身去,从案后取出一方漆匣。

  匣盖开时,殿内的光芒仿佛都被吸去半分。

  黄绫如霞,尚未封蜡,卷首处的?墨字犹带着未干的?湿意?,像是方?才写下。

  那一瞬,卫狄的?膝盖先于?理智跪了下去。

  “朕的?身子不好。”男人低声?,语调平稳,“这些年旧伤不曾痊愈,景西回来后又犯了几回……太医的?话你?也听过。”

  卫狄怔住,抬头看他?,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一直知道皇兄身体大抵有恙,常见?身边有太医随行?,可却从没想过竟会坏到要?提前?写下传位诏书的?程度。

  “朝政不能空。”卫昭推来诏书,又按下一旁的?玉玺,“卫家的?江山传承,总要?有个交代。”

  卫狄脸色瞬间?苍白?,指节死死抓住绒毯,借此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陛下……”他?低声?唤。

  “你?已经成器,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了。”卫昭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皇兄信你?。”

  “皇兄……”卫狄终于?忍不住出声?,脱口问:“你?……要?去哪?”

  他?看着少年眼中的?慌乱,反倒笑了:“朕要?去别处过清净日子。”

  卫狄听着他?仔细安排假死后的?后事,心底越来越凉。

  “……将朕的?牌位,列在皇后之侧。”

  他?喉头发紧,直到他?终于?说完,才艰难开口:“若是……我以后有不懂的?事……还能去找皇兄吗?”

  卫昭闻言,骤然收起笑容,一双墨色的?瞳孔盯着他?。

  他?被看得?头

  皮发麻,原本涌上的?不舍和依赖被死死压下,嗓音发干,不敢再与之对视。

  “你?已经懂事。”男人只说。

  看着少年颤着手接过诏书,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卫昭才缓缓靠回椅背。

  “韩玉堂。”

  “诶……陛下!”韩玉堂赶忙上前?。

  他?跟着陛下半生,眼睁睁看他?从无人问津的?三皇子,熬过冷宫、夺嫡、剜骨般的?朝局倾轧,踩着白?骨一步步走上这把椅子。

  如今却在这般寂静中,在只他?一人的?见?证下,彻底交出手中权柄。

  “药用完了吗?”

  他?心口一缩,低下头:“是。今晨是最?后一副……奴才亲眼看着殿下喝下的?。”

  药是他?每日亲手所送,为表圣宠,明面上是调养气血的?固本之方?。

  殿下从不疑他?,每回都恭顺地接过喝得?一滴不剩,还会向陛下报喜,说药“温补得?宜”,“夜里不咳了”,“胃口也好转了”。

  可谁知——

  他?喝下的?不是补药,是亲兄长递来的?温水煮蛙一般的?断子绝孙之毒。

  至今已整整半年。

  “东西呢,收拾好了吗?”

  “都好了,陛下,车马俱已在宫外候着,立刻就能走。”他?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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