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利丁
卫昭脸上的血污被?擦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俊秀端挺的脸,轮廓依旧凌厉,唯一不同?的是没有如今经了?人事的成熟。
钟薏脑中轰然炸响。
为什么每次梦境里的人,都会是他?
......这到底是梦,还是她曾经的记忆?
“你还好吧?”
“昨夜我可是守了?你一晚上,觉也没睡好。”
她脑中嗡鸣,但身体好像和?她分离,嘴里嘟囔着,伸手拿过旁边木桌上放着的细麻布和?剪子,“现在要给你换药,忍着点?。”
他这才动了?,似乎不习惯和?别人距离过近,一下退开大片距离。
钟薏动作一滞,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浮起微热,有些尴尬。
她把工具放在他身侧,“......我没有别的意思,看你身上陈年伤痕不少,若是会的话你也可以自己?换。”
卫昭沉默片刻,嘴唇翕动,这才抬起幽黑的眸子看她:“你救我,想要什么?”
他的嗓音因长时间没有进水而格外干涩低哑,仿佛打开了?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门,语气中冷淡警惕分明。
钟薏心跳加快,借着给他倒水的功夫背对着他,避开那道如锋刃的审视:
“我只是恰巧遇见,随手救下,难道要眼?睁睁看你死在那儿吗?”
瓷盏盛满温水,她抱着转身,正好看见他狼狈地想要挪动身体,又力?不从心的模样。
他低低咳了?一声,嘴边溢出几缕血丝,随手擦去:“我在此借住一段时间,等我的人找来,便走。”
声音更加嘶哑,但语气笃定,连半分道谢的意思都没有。
听着他的话,她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脸上浮现笑意:“你且放心养伤,这里安静,往常不会有外人来......对了?,你是被?仇家追到这里的吗?”
卫昭闭眼?,一副不愿和?她多说?的样子。
她抿了?抿唇,“你胸口中的那箭沾了?毒,伤口已经化脓,我帮你把腐肉剔了?,至于?毒是什么......”
她声音顿了?一下,目光心虚,“这毒有些复杂,我还没认出来。”
她说?完这句,连自己?都觉得?没甚底气,片刻后还是挺起胸膛,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自信一点?:“无妨,我今日去镇上的医馆,我师父定能帮你解毒。”
“你现在行走都困难,便先安心留在这养伤吧。”
闻言他才睁开眼?,第二次和?她对上视线,眼?底神色清晰可辨:医术不好还敢随便捡人?
她假装没看到,别开脸,门口晃悠悠走进一只黄狗,用额间的白毛蹭她。
她想起什么,对他轻快介绍:“这是阿黄,才半岁,机灵得?很。多亏了?她,不然我还碰不到你呢。”
她弯腰拍着狗头,揉了?揉耳朵,声音温柔,“阿黄,今日给你加餐。”
“对了?,我马上去给你做早膳。”
卫昭重新阖上眸子。
钟薏被?他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默默收回手,把杯子放在他旁边的木几上,位置刚好可以让他伸手够到,转身朝门口的光亮走去。
外面天光大亮,微烫的阳光洒进,叮叮当当的声音把她吵醒。
床帏上她前些日子亲手挂上的风铃随风作响,睁开眼?,殿内只有她一人。
方才还是一片破败草屋,现在......
钟薏环顾四周珠帘玉案,平日里早已看惯的陈设,此时金碧辉煌得?格外晃眼?。
她伸手按着跳动不停的额角,胸口发?闷,还没从梦中的氛围脱身。
她以前是这样的吗......生活看似清苦,住在柴屋里,可有友好的熟人,有个师父,还养了?只小狗......
那她的父母呢?
她又为什么要救卫昭?难道仅仅是她说?的顺手吗?
钟薏闭上眼?,脑海中重新浮现那间昏昧无光的屋子,那张苍白冷漠的脸,回想起面对他时不受控制的心跳。
她喜欢他?
她打了?个寒颤,狠狠晃了?晃脑袋,把荒唐念头甩开。
怎么可能。那时的卫昭狼狈无比,且对她那么冷淡,她有毛病才会喜欢他。
她凝下神,努力?回想,想她走出门后发?生了?什么。
梦中自己?说?要去镇上,镇子又是在哪里?
钟薏顺着梦中的蛛丝马迹往下,试图拼凑更完整的记忆,可脑中依旧一片模糊,像是蒙上一层浓重的雾气。
她咬紧牙关,硬是要想下去,可下一瞬脑中炸开剧烈疼痛,让她猝不及防,痛得?身子紧紧蜷成一团,在床上打滚。
不过半刻,背后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她大口喘着气,眼?前发?黑,不得?不停下。
还有四日。
身上酸疼不堪,青紫遍布,她缓了?一会,看到外头天色,急急撑着身子坐起,摇动榻边响铃。
外头候着的宫女听见动静鱼贯而入。
天青色的冰蚕丝宫装裙柔软贴身,遮住身上斑驳痕迹。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昨夜一幕幕记忆浮现,乍然起身。
红叶被?她怪异的反应吓了?一跳,忙扶住她:“娘娘,怎么了??”
钟薏这才回过神,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关心表情,挪开目光,余光看到殿内的宫人皆是犹犹豫豫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轻咳一声掩去尴尬,“没事,”顿了?顿,走到另一侧的圆木桌边坐下,“今日在这梳头吧。”
红叶愣了?一下,听话地走过去,提起梳篦。
钟薏顺着今日安排的计划,去了?天熙殿。
天熙殿殿宇恢宏,空阔肃然。卫昭几位近侍皆不在,她心下稍定,不疾不徐走到西侧殿。
门前两名禁军侍卫笔直伫立,见到她来,躬身行礼:“娘娘。”
手腕上玉环清脆,贵妃嗓音轻柔:“本宫今日想来找陛下......他不在吗?”
侍卫低垂着头,语气一板一眼?:“回娘娘,陛下今日朝见,此时正在御乾殿中。”
钟薏一直绷着心弦,此刻才暗地松了?口气。
她特地算好了?时间,今日初一,朝见时间长,此时未毕,卫昭绝无可能会出现在这。
贵妃细眉蹙起,思忖半刻,犹豫不决问:“那......本宫可以进去看会书吗?”
两人明显愣住。
按道理,没有陛下允许,外人不得?擅入此等重地,更何况看书。
宫中藏经阁里有的是天下群书,为何非要来此?
但是......他们对视一眼?,想到平日贵妃娘娘的荣华盛宠,听闻她时常来这,不敢开罪,还是恭敬道:“娘娘,请。”
漆黑殿门对着她敞开,张开黑洞洞的口。侍女?候在外面,她独自进去。
钟薏心脏狂跳,她在这陪卫昭呆了?一个多月,殿内一切早已烂熟于?心。
脚步轻缓,走到他平时处理政务的案几边。
背后是一整面博古架,和?其他书柜不同?,她观察过,这里的案卷格外重要,大小文书排布整齐,她一个个扫过去。
她与卫婉宁分工明确,她负责取出东宫的布局图,而卫婉宁则在外安排。
郡主人手有限,不愿冒险去查探东宫的布置,更难精准找到那个小妾的住处。
此事需极为小心,她也不敢去动其他涉朝机密的册卷,若是惊动卫昭,后果不堪设想。
她屏息凝神,快速挑出几本疑似有地图的册子,指尖微颤地翻阅。映入眼?帘的是机密战报、边疆布防、屯粮政策执行官名单......
她心跳急促,掌心渗汗,若无其事把它们一一塞回原位,继续翻找。
时间紧急,她必须要快,否则外面的人可能会起疑。
手指翻动间,她又抽出一本册子,原本只扫过一眼?,
可封面赫然是——
“锦州官员任职表”。
她眼?神凝在上面。
卫婉宁说?她并?非钟府亲生,她昨日相信时已经哭够,可手上还是忍不住翻开。
下意识间,她还是想要关心他们。
她爹是按察使。
钟薏沿着密密麻麻的名单看过去,终于?在一行小字上停住——
按察使李秀君原刑部员外郎五月二十三日赴任
钟薏手指一僵。
不对,按察使明明是她爹,且他们是五月三十一日才离京,这时间完全对不上。
她挪开手指,才发?现下面一行猩红朱批:
五月二十一日,奉旨,按察使改任刑部侍郎钟进之?,三十一日赴任。
什么意思......?
按察使原本安排好已任命李秀君,为何在最后关头,突然改成了?爹爹?
钟薏隐隐察觉到这行小字的波涛汹涌。
她想起娘亲所谓的“对仕途有所助力?”,若是真的有所助力?,为何原先选定的人仅是个五品官员?
她脑中乱成一团,回忆卫昭的解释,锦州正是用人之?际,他主动请命......可明明按察使已经有人了?,爹爹如何主动请命?
他真的是自己?愿意去的吗?
提前十天就知道的安排,他们还生生拖到临行前一日才告诉她。
父母离去后的痛苦重新涌现,钟薏心中僵冷一片。
她曾经无数次问过卫昭这事是否和?她有关,他再三在她耳边安抚说?只是锦州调配所需,可现在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