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利丁
终于,停在清和院门前。
小月转头,语气恢复恭敬:“娘娘,此处您是?想?单独进去,还是?奴婢陪您?”
“我……”钟薏的?喉间发涩,目光落在墙外探出的?几片翠竹叶上,隐隐颤动?。
她?艰难摇头,“我自己去吧......”
若是?发现什?么,过于失态,她不想被旁人看见。
小月闻言颔首,把那扇雕花的?朱漆门推开,自己退在旁边。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卫昭刚处理好两个大?臣在他面前互扯头花,揉了揉眉心,正欲唤来韩玉堂准备回长乐宫,却突闻殿外通传长华郡主求见?,说是?商议和裴将军婚事一事。
卫昭眼中划过冷意,不悦之色浓烈。
一个两个的?,非要今日来找他是?吧?
他压下心头烦躁,目光沉沉,最终还是?坐回椅中。
钟薏的?心跳急促到要冲破喉咙,艰难提步,迈入门槛。
门前正对着一扇石墙,肃穆而冷峻,上面刻着什?么字迹她?根本无心去看,脑海中已是?乱作?一团。
她?深吸一口?气,拐过弯角。
一瞬间,视线豁然开朗,整个院落映入眼帘。
苍翠竹林欲滴,鹅卵石的?小径蜿蜒曲折,花木繁盛,廊檐精巧,雅致而静谧,处处透着被精心布置过的?痕迹。
钟薏却僵住了。
此处......
和听竹居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而是?完完全全的?一样!
她?在院中那个躺椅上纳过凉,在亭中见?过朋友,哪怕闭上眼睛,她?都能回忆出这里的?每一棵竹、每一簇花的?生长方向。
她?脚步微微踉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后退了一步,险些站不稳。
她?死死看着眼前一切,连空气中的?气息都透着熟悉的?温度。
日日夜夜和她?相伴的?听竹居此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一丝不差地陡然出现在这里。恐惧感?让她?全身发麻,好像告诉她?不要妄想?逃脱,它会寸步不离,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
卫昭究竟是?有多大?的?自信......竟然连布置都不屑改动?分毫,便这样堂而皇之地把她?安置进钟府?
她?以为自己在那里生活过那么久,可如今发现,那不过是?他亲手塑造的?幻象,是?一群人合力为她?上演的?一场戏。
而这座宫中的?清和院,才是?真正的?实体。
荒谬,窒息,绝望。
一股冰冷寒意从脊背直窜上头顶,冻得她?像是?三伏天?被泡在冰水中一般,只剩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钉死在原地。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卫昭的?可怖,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窥见?那层掩盖之下的?恐怖深渊。
他不惜篡改她?的?记忆,将她?囚禁在虚假的?人生里,让她?一步步落入编织的?梦境。
她?曾经还那么心疼过他,甚至爱上了他。
那么在她?满心信任地望着他,在她?毫无防备地依赖他时?,他是?不是?在心底冷眼嘲笑她?的?愚蠢?
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一阵阵冲上喉头,钟薏按住小腹,试图遏制住那股呕意。
她?转身想?跑,逃离这个地方,只要不看见?就不会如此恐惧了。
手将将覆上那扇大?门,她?停下脚步。
不行。
她?今日来此,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找回自己的?记忆。
哪怕真相如何恐怖,她?也必须亲眼看清。
钟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身继续往前走。
重新踏上小径,亭中花丛被挖去一块,像是?种过什?么,如今被硬生生挖去,留下一块丑陋的?黑洞。
她?记得听竹居此处是?一片海棠。
她?带着自虐般的?执念,继续往里走。
越走越感?觉头皮发麻。
廊道上悬挂的?青铜莲花灯,亭子旁栽种的?芍药暗红的?花瓣色泽,都一模一样。
她?终于站到那扇门前,青漆槅扇门静静阖着,往日的?一幕幕划过,她?几乎是?抖着手把它们推开。
眼前的?一切让她?一阵眩晕。
金丝楠木拔步床,黄花梨小桌,窗边摆着的?青花瓷瓶,妆镜前的?绣墩......
一件一件,她?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摹出轮廓的?物什?,此刻完整无缺地呈现在她?眼前。第一次醒来时?的?那股诡异违和感?再次
涌上,让她?整个人猛然失去重心,跌坐在地。
脑中突然剧痛无比,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过她?的?脑袋。
意识仿佛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是?她?所?记得的?过往,一半是?眼前的?现实,两者正在疯狂地吞噬、碰撞,将她?撕裂成?无数碎片。
眼前世界天?旋地转,开始变得一片模糊,意识在疼痛中一点点剥离,几乎是?一瞬间,彻底坠入黑暗。
*
钟薏觉得卫明?很难接近。
这个时?候他还没告诉她?自己的?真名,只说自己叫卫明?。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近十日,每日除了吃饭看伤时?能说上两句话?,其余时?间他一直是?那副冷淡防备的?样子,对她?不理不睬。
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还不如她?和隔壁李大?娘说话?说得多。
可就算他每日这样冷漠,她?还是?得好好照顾他。
这不仅是?作?为医者的?本能,还有她?别的?私心。
一想?到那人,无力感?涌上心头,她?闷闷叹了口?气。
葛若水听到这声叹气,抬头看了她?一眼:“小钟薏最近是?怎么了,整日心事重重的?。”
此时?医馆里没人,她?们二人都闲了下来。钟薏沉默片刻,还是?犹犹豫豫问:“师父,你觉得......如何能打动?一个人?”
师父头也不抬:“这话?问的?,打动?一个人,说法就多了,得看是?求他办事还是?......”
她?话?说到一半,忽的?顿住,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她?,“你不会是?说......捡到的?那小子吧?”
葛若水穿着一身青色粗麻布衣,她?极爱青色,头发一直都高高束起,虽已经年近四十,可看着依旧年轻干练。
师父温和时?对她?很好,但钟薏最怕她?露出这种眼神,连忙摆手:“不是?!当?然不是?!”
葛若水半信半疑,低头继续拨算盘:“不是?就好,那人我一看就绝非池中物,不属于我们这里,你可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什?么嘛......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啊。
钟薏不敢再辩,只低低应了一声,讷讷点头。
今日没什?么病人,她?干完自己的?活,便早早回了青溪。
一路上遇见?的?都是?熟识的?村民,她?一一绽开笑意,挨个问候过去。
还未走近家门,阿黄便闻到了她?的?气息,早早地凑过来,隔着柴门摇着尾巴。
她?推门进去,随手摸了摸它的?头,抬眼看见?那扇开着的?门。
那日山洞里,他浑身的?死气几乎将她?吓住,像是?随时?都会放弃自己的?性命。可到了这里,他好像......没有再起死志了。
她?心里生出几分成?就感?。不管她?目的?是?什?么,还是?救了一个人嘛。
钟薏想?过,就算她?没有有求于他,她?还是?会救他的?。
出门前,她?特意把门给?他留着,让他别整日闷在屋里,对伤势恢复没有好处,况且他现在已经可以下床了。
可是?......门的?开合角度,与她?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他似乎一日都未踏出房门半步。
钟薏心头浮现疑惑,快步走向厨房,揭开锅盖看了眼灶台上的?饭菜。
给?他留的?饭也丝毫未动?。
脑中划过不好的?念头,她?匆匆放下挎兜,走到屋里。
这间屋子本就布局不好,父亲离世之后彻底空下,便被她?堆放些杂物,直到卫明?来了才草草腾出来布置成?卧房。
房中昏暗,唯一的?一扇小窗开合不便,仅能洒下一点光线,天?气好的?时?候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她?走到床边,见?他闭着眼,似是?睡着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凑近看了眼,以为他是?累了,刚想?离开,却发现青年脸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红。
钟薏心里咯噔一下,抬手摸上,额头的?滚烫把她?吓了一跳。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
她?急忙取来湿帕子,覆在他额上。
巾帕落下的?瞬间,卫明?便醒了。
他睁开眼,还想?摆出往日那副冷漠的?模样,可惜力不从心,眼神虚浮,连起身都做不到。
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皱起眉头,抬手想?要拂开额上的?毛巾,却因无力又垂下,只能任由她?熟练地替他擦拭脖颈。
彻骨的?凉意让他眯起眼,警惕在不知不觉间松懈,最终眼皮一沉,又晕了过去。
钟薏咂舌,没想?到这人生病的?时?候跟平日判若两人。平日里就算是?咳血都要把她?赶走的?。
她?替他擦拭了脸颊与手腕,阿黄凑了过来,她?轻轻推了它一把,小小声:“去去去,不要打扰伤患。”
门半阖上,遮住了外头照射进来的?光。
因平日常有些村民来找她?看诊,她?院里存了不少能应急的?药材。
钟薏在院子里熬药,如今对这些风寒杂症如何解她?早已经手到擒来。
爹爹在的?时?候教过她?很多,可她?年少时?嫌他絮絮叨叨,不肯学个透彻。
如今独自一人,才发现这些本事不仅让她?在村中好好活下去,甚至还能靠它在镇上寻个营生。
药罐子架在火上,浓黑药汁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她?仔细算着时?间,将熬好的?药倒出,吹了又吹,端着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