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并不是她写的。
他重新放入水中,再次挑了一只上来。
不是写给他的。
一连捞了三只,终于捞出一只她写给他的。
【愿老狐狸早生贵子】
字体规整,一点儿风骨也无,上回他也不过是哄她高兴,所以才夸她字好。
裴珩不禁想起从前柔婉端庄的小妻子写的字。
【愿官人福寿安康】
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连字都是假的。
裴珩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再次将那艘小船放入水中,任由它顺水而下。
这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裴珩心中一动,立刻回头,待看清来人,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蹙眉,“怎是你?”
李素宁没想到自己特地过来瞧他,会听见这样一句话,委屈,“素宁知晓表哥心里难过,特地来瞧瞧表哥。”
裴珩神色淡淡,“既瞧过,就回去吧。”
李素宁却不肯走,反而上前一步,情意绵绵,“素宁自幼没了父亲,这府中上下没人能更明白表哥的心,今夜就让素宁留下来陪表哥好不好?”
裴珩闻言蹙眉。
他从前总觉得自己根本不在意枕边人是谁,所以在他不耐烦母亲唠叨子嗣问题时,随口应下纳妾一事,如今却发现并不是所有女子的话他都愿意听。
甚至心生厌烦。
他正欲打发她,外头再次传来脚步声。
来人大抵压根没想到李素宁会在,看了一眼书墨。
书墨也很冤枉。
他好不容易将娘子哄来,谁能想到表小姐也在!
纾妍哪里能想到自己居然撞破老狐狸同亲亲表妹幽会,转身就要走,裴珩叫住她,看向李素宁,冷冷道:“还不即刻下去!”
这还是他头一回在人前用这样重的语气斥责李素宁,又怕又妒又委屈的李素宁哭着跑了出去。
纾妍亦是头一回见到老狐狸这样严厉呵斥人,想要偷偷溜走,再次被他叫住。
他这回语气温和,“既来了,就过来陪我坐一会儿,吃两杯酒。”
纾妍心想老狐狸变脸变得真快。
她被那酒香勾起腹中馋虫,慢吞吞走了过去。
他并未问她为何要来,而是把手里的鱼竿放到她手心,“你要玩吗?”
纾妍发现他竟然在垂钓,朝窗外望去,只见被屋檐下两团红光照亮的湖面上浮着一抹荧绿,好奇,“那是什么?”
他道:“夜明珠做的鱼浮。”
“……大人真奢靡!”
话虽如此,一向贪玩的女子还是有些兴奋。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这是父亲生前的东西,父亲生前没有别的爱好,唯独爱夜钓。我年少时,总喜欢同他一起夜钓。一壶酒,一盘棋,两父子就这样消磨一夜。”
纾妍没想到会勾起他的伤心事,忍不住看向他,平日里总是从容淡定的男人此刻神色哀伤到极点。
她脱口而出,“我以为大人这样的人不会伤心。”
他倒了一杯酒送到她嘴边,“难道我这样的人不能缅怀自己的父亲?”
她抿了一口,发现这酒一点儿也不似上回戏园子吃的酒辛辣,入口极绵软,一股子淡淡的梨花香气弥漫在口腔。
“这是什么酒,怎这样好吃?”
“梨花酿,”他将她吃剩下的酒一饮而酒,“你从前酿的。”
纾妍:……
想不到她过去三年真是多才多艺……
他再次送了一杯酒到她嘴边,待她吃完,问:“你还未回答我。”
纾妍认真道:“大抵是因为大人同我爹差不多的年纪,所以我想象不出大人这样的人也会为了早逝的父亲伤怀。”
他指骨一顿,杯中的酒洒出几滴,溅在手背上,一股子酒香弥漫开来。
他轻轻转动着酒杯,“我在你心里已经很老了吗?”
纾妍闻言忍不住看向他,衣冠胜雪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的鱼浮,那对波光潋滟的眼眸映着湖上星星点点的红光。
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
其实一点儿也不老。
大抵岁月格外优待美人,他依旧是七年前的模样,甚至比那时更加招人。
是她长大了。
除却不见的那四年,算起来她实际三年多不见他而已。
想来他根本就不记得曾记恨了他一个夏天的“沈家小公子”。
后来,她有了更好的玩伴,将他送的那块玉佩以及他这个人全都抛诸脑后。
谁知一觉醒来,他竟然成了她的夫君。
还是变了心的那种。
她正胡思乱想,又听见他道:“父亲出征前,因为对政事的一些看法,我年少气盛顶了他几句。后来,我发现父亲是对的,我以为我可待他老人家凯旋后,沏一壶好茶向他赔罪,谁知竟再无那样的机会。”
“原本,我该成为一名武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一名将军最荣耀的死法。”
纾妍听了这话,忍不住反驳,“听大人这么说,我岂不是要在我最美的年纪死去?我才不要,我现在要美,将来老了也要美!”
他道:“我大抵瞧不见你老的模样。待你老了,也许我就死了。”
纾妍听到他这些死啊死啊的,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脱口而出:“我不许你死!”
他又转过头来瞧她,喉结滚了一滚,“为何?”
“没有为何,”她揉揉有些酸涩的眼,“我希望身边的人都好好活着。”
无论是父兄姨母,还是七哥哥老狐狸,淡烟轻云,甚至书墨。
她希望在她很老时,大家都好好活着。
“我不说了,”他哄道:“你别伤心。”
她轻哼一声,“大人就是自己心里不高兴,所以也想旁人跟着难过。”
“也许吧,”他抿着杯中的酒,“我并非什么正人君子,见不得人人都比我欢喜。”
他这样坦诚,她反倒不好再闹脾气,于是也吃起酒来。
酒入口绵软,酒劲儿却不小。
不过几杯酒下肚,她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正迷糊,忽然听到老狐狸问:“你想不想同我叙旧情?”
醉眼氤氲的女子望向他:“如何叙?”
他道:“那要看你现在是十五岁的霓霓,还是十八岁的霓霓。”
他又唤她霓霓,她都没同意!
可是她又忍不住追问:“十五岁又如何?十八岁又如何?”
“若是十八岁的霓霓,她是我的妻子,能叙的法子有许多。若是十五岁,”眉目若雪的男人抬起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眸,“你再坐过来些。”
第35章
纾妍不知怎的就同意与便宜前夫叙旧情。
也许是吃醉酒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今夜瞧他不高兴,也想哄一回他的缘故,更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好奇,从前的那个英年早婚的笨蛋究竟与老狐狸有多少旧情可叙。
总之,当她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跨坐在便宜前夫的腰腹上。
他冰凉柔软的唇贴在她唇瓣上,温热的酒如细流般渡入她口中。
她被动地吞咽着,任由那热意顺着舌尖流过嗓子,一路烧到五脏六腑,团团地裹住心脏,热意一阵一阵地透湿脊背。
她眩晕得很,吃完了酒想要推开他,这回他将湿滑的舌探入她口中,勾弄着着她的舌尖。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旧情。
原来,他们曾经那样亲密吗?
原来与人接吻竟然是这样美妙的感觉。
湿软,灼热,悸动……
纾妍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心里的那只蝉又开始嘶声疯叫。
她连呼吸都忘了,被动的接受这个带着酒意的温柔的吻,泪意顺着眼角滑落。
直到她快要窒息时,喘息有些紊乱的男人松开她的唇,指腹抚上她湿润的嘴角,嗤笑一声,“傻瓜,怎都不呼吸?”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笑,一时怔住。
一个素日里严肃清冷的男人笑起来怎这样好看,如春日暖阳,似夏花绚烂。
怪道先帝会戏称他一声“紫薇郎”,也不知当年连中三元,打马游街的少年状元郎该是如何的夺目耀眼。
他敛了笑容,“怎这样瞧我?”
她不答他的话,沁了水光的漆黑眼眸流露出好奇,“我,我从前也这样同大人亲亲吗?”
裴珩听到这样不害臊的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十五岁的小妻子,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