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观客
烛光昏黄微暗,江望榆不打算看书,用帕子慢慢擦拭木匣,往里面垫上一层薄布,拿起墨锭,轻轻吹掉上边不存在的灰尘,小心放进去。
特意放缓动作忙完一圈,她熬出一点睡意,放好木匣,吹灭蜡烛,上床歇息。
*
翌日。
江望榆按时到达观星台,等其他天文生离开后,说:“我准备了一方砚台作为寿礼。”
“砚台?会不会太普通了?”同僚喃喃自语,“容我再想想……”
询问对方当日能不能一起去送寿礼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同僚已经大步走远。
江望榆微张开口,又闭上,停在原地踟蹰不前。
自己单独一个人去送礼应该……也没事吧?
想起监里那些并不熟悉的同僚,她拧起眉头,先去记录一圈天象,确保没有异样,站在石阶边上,注视来路。
太阳落山,夜色渐黑。
她又记录了两页天象,终于看见有人提灯,缓步走上石阶。
“元极。”江望榆两步走到他的面前,从袖子里掏出放了两个时辰的木匣,“送给你。”
贺枢接住,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块墨锭,色泽纯黑,飘出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微微一怔:“不是折扇?”
第14章 乃是今上亲赐
“你想要折扇?”
送礼讲究合乎心意,江望榆瞅瞅他的神情,摸不准他究竟喜不喜欢墨锭。
可送都送出去了,再要回来肯定不行,她皱起眉头:“我下回再送你折扇。”
贺枢伸出食指,轻轻按了下墨锭表面,坚硬光滑,说:“不用,这方墨锭就好。”
她霎时松了口气。
“你为何忽然要送墨锭给我?”
“你帮我找到石决明,还指点我如何送寿礼,这些是给你的谢礼。”
江望榆往后倒退两步,朝他深深一揖,微张开口,默默算了算,距离下个月发俸禄还有段时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还是先攒够银子再给他吧。
她再次作揖,抱紧册子,走到简仪前。
贺枢放好木匣,上前道:“我来帮忙。”
“好。”
临近子时初,贺枢看了眼还在认真观测记录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观星台。
回到万寿宫的寝殿,他走向平日闲坐小憩的黄木梨木长榻,坐下时,衣袖不慎拂过榻上案几,发出一声轻响。
贺枢动作一顿,掏出木匣,捏住里面的墨锭,忽然开口:“曹平,这块墨值多少钱?”
曹平小步上前,微微弯腰,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天子手中的墨锭。
匆匆一瞥,只看得出色泽纯黑,材质辨别不清。
“陛下。”曹平斟酌道,“老奴眼拙,这墨锭大约值一两银子。”
贺枢轻轻颔首,指腹擦过墨锭表面,并未褪色,重新放回匣子,吩咐道:“收起来。”
曹平连忙接住匣子,恭声应是。
“送去韦府的寿礼准备的如何了。”贺枢捏捏眉心,“应该很多人送礼。”
“回陛下,奴早已安排妥当,等到寿辰当天,必定按时送往。”曹平停了一下,“冯指挥使粗略送来一份名单,更详细的或许要寿宴之后才能送进来。”
“叫冯斌第二天早上送来。”
“是。”
*
自觉还清部分人情后,江望榆轻松许多,夜里值守再遇见他时,绝不多言。
如果他不主动开口说话,她也能一直保持安静。
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终于到了首辅寿辰当日。
江望榆提早片刻出宫,先回家换了身新的官袍,再抱起锦盒赶往韦府。
出门的时候,她独自一人抱着锦盒往前走,走着走着,前后左右的人慢慢变多,有的身着崭新整齐的官袍,有的穿着贵气不失低调的华服。
大街正中间,时不时地驶过一辆马车或一方轿子,旁边都跟着手捧锦盒的
侍从。
江望榆抬起衣袖,手背擦过额头。
两名穿着暗绿色官袍的人从身边经过,隐约听见两人称呼里的御史几个字。
她连忙加快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往前走了两刻多钟,前面两人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江望榆随之放缓脚步,抬头往前看。
第一眼先看见高高的正门顶,在盛夏阳光照耀下,渡上一层浅浅的金光。
再往下是长形匾额,漆黑色的底,金色的字,上书“韦府”两个大字,遒劲有力,入木三分。
乃是今上亲赐。
正门前宽阔的大街人头攒动,除了和她一样的靛青色官袍,五品以上的朱红色官袍也不在少数。
江望榆悄悄环顾四周,学着其他人排在队伍后边,一点一点往前挪。
借着排队等候的工夫,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别人的交谈。
听见说要收到请帖才能进府赴宴时,江望榆反倒浑身一松,她怀里只有一个锦盒,压根没有请帖,正好有充分理由不用进去。
排在前面的人穿着一身朱红色官袍,从袖子里递出一张请柬,大红色的底,苍松白鹤的图案。
韦府管事站在门口迎客,瞧见请柬,脸上露出笑容,“王副使,请往这边走。”
“这是下官送予韦阁老的寿礼。”
跟在旁边的侍从立即奉上锦盒。
管事微微扬起下巴,小厮眼疾手快地接过锦盒。
之后便是跟了一路的两名御史。
等他们一走,江望榆两步上前,将锦盒往前一递,再奉上自己的名帖。
管事拿起名帖,看清上边的官职姓名,笑容顿时消失大半,顾及周围众多送礼的官员,又是大喜的日子,语气还算和善。
“江灵台,寿礼已经收下,府里今日来祝寿的人太多,还请自便。”
手里一轻,锦盒被管事拿走,随手丢给身后的小厮。
江望榆收回手,也不在意对方的态度,转身走下一级台阶。
“快让开!”
“有仪仗来了!”
“诶!你们别挤我啊!”
喧闹声骤然响起,前边的人踮起脚尖往前看,试图辨认究竟是谁来了。
江望榆被迫停在台阶上,视线往前一扫,思索如何挤出人群时,后背忽然被人用力一撞。
她踉跄迈到下一级台阶,勉强稳住身形,偏偏后面的人还一个劲地往前挤。
韦府的正门口一左一右镇守着一座石狮子,纹路精美,雄壮威武,请了名匠雕琢,用的也是极品青石。
石狮子与台阶之间留了段空隙,她直接被人从台阶上挤下来,倒向旁边。
猛地撞上坚硬的石狮子,江望榆一时站不稳,又往前踉跄两步,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下意识伸出右手,撑在地面。
掌心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咬紧牙,扫了眼周围,不敢一直跪倒在密集的人群中,连忙伸手抓住旁边的石狮子,借力站起来。
石狮子表面粗砺,掌心刺痛更甚,她一看,果然破了皮,渗出点点血丝。
江望榆立即看向旁边的石狮子,被她按过的地方洁净如常,没有留下任何血迹。
她犹不放心,半倚靠在石狮子边上,抽出一张巾帕,趁着别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飞快擦拭两遍。
最前方似乎传来几声呵斥,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慢慢往左右两边后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江望榆借势退到人群边缘,忽然瞧见一名装扮华贵的男子急匆匆走出来,定睛一看,正是当初在太医院见过一面的韦管家。
四名内侍在前开路,一顶青帷帏的轿舆停在正中间,圆领红袍的内侍弯腰掀开布帘。
里面走出来一名男子,看上去约摸四旬,白面无须,挂着和善的笑容,一身朱红色通袖袍,隐约看见胸前补子的蟒纹,华丽繁贵。
韦管家两步上前,打了个揖,笑容真切:“小的见过曹掌印,天热,还请掌印进府歇息。”
曹平颔首,面上漾开的笑容越发和善,迈着平缓的步伐朝前走。
走过几级石阶,他忽然停下脚步,视线状似不经意地落在府门左边的石狮子。
一道靛青色的身影挤出人群,无声走远。
“曹掌印?”
曹平收回目光,嘴角仍挂着笑:“走吧。”
韦府内张灯结彩,仆从换上新衣,脸上洋溢喜庆笑容,沿路摆着盛开的牡丹,花开艳丽,骄红似火,更增添几分喜气。
最妙的是摆在庭院中间的苍松,松针青翠欲滴,褐色枝干挺拔有力,傲立在阳光之下。
迎面走来一位老人,已过花甲之龄,依旧健步如飞,一身朱红色圆领官袍,胸前补子的仙鹤高雅,展翅欲飞,腰间系以一条玉制绶带。
须发花白,方形脸庞被岁月风霜描绘出道道皱纹,同样微微发白的眉毛下是一双格外有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