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陪我夜观天象 第77章

作者:映观客 标签: 古代言情

  憋在心口那股气一瞬间呼出去,吸气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闻到他身上的熏香、透过衣裳传来的体温,最后是一股苦药味。

  家里母亲兄长时常喝药养身体,她又经常去回春堂,对药味一向敏感。

  前天见到他的时候,他就生病了。

  江望榆用力按住他的手臂,连忙退离他的怀抱,急声问:“你的病还没好吗?身上还有这么重的苦药味?还是说你挨打了?”

  “没有挨打,病已经全好了,你不用担心。”

  贺枢连忙宽慰她,没想到她竟然还能闻出药味,决定下次换一种熏香。

  “脚怎么样?有没有扭到?”他托住她的手臂,低头看向她的双脚,“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扭伤。”江望榆转转脚踝,行动自如,“我不想待在屋里,想在外面看看天空。”

  等她站直,贺枢松开手,轻轻叹息一声,“虽然过了午间,外面太阳依旧晒,屋里比较舒适。”

  她听出他委婉的劝说,点点头,转身往里走,一同坐在桌边。

  “你为什么会来诏狱?”

  冷静下来后,她上下仔细打量他一阵子,许是病刚好,面色透着一点病愈后的苍白,除此之外,倒是没有看到什么伤痕。

  “圣上知道我跟你一起值守,派我来向你问问当年急召的事情。”贺枢看过那名传诏书吏的供词,现在想听听她的说法,“你想说的话,可以告诉我。”

  “是审讯吗?”江望榆十指紧紧交握,“要记录在案吗?”

  “当然不是,你可以当做是倾诉。”

  对上他温和的目光,高悬几天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她按按心口,缓声开口:“我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因为急病突然去世,按照规定,要由哥哥承袭父业……”

  钦天监司掌天象,向天下人解释天象寓意,堪称为天子与上天沟通的桥梁,本朝钦天监的人员皆为世袭,子承父业,民间人员不得私自研习天文,一经发现,要么没收全部书籍,要么进入钦天监为官。

  当年江父去世后,江朔华尚且年少,即使进入钦天监,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什么差事,天子便准许他在家守孝三年,孝期满了以后,再被征召进入钦天监。

  “……那年除夕,哥哥满十六岁了,那个礼部的书吏拿着圣旨冲进家里,说圣上急召哥哥入朝。”

  江望榆慢慢收拢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肯通融,不肯把我写的陈情奏章交给陛下,说不去的话,我们家就是抗旨不遵的死罪。”

  她用力攥紧手,指骨微微泛白,“哥哥失明那么久了,我没办法,只能假扮他进入钦天监,从去年正月初一开始,直到前天,被人识破。”

  双手紧绷到极致骤然松开,指腹擦过掌心,摸到一排深深的指甲印,她起身,朝他端端正正地作揖。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

  久,我不敢告诉你真相,怕你被牵连。”

  她站直,重新光明正大地介绍自己:“我姓江,名望榆,字令白。”

  “是出自‘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吗?”贺枢的视线掠过她的双手,“手疼吗?”

  “不疼。”江望榆下意识回答,盯着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你不生气吗?我一直在骗你,没有告诉你真实的姓名、身份。”

  后面那句话对他而言亦是如此。

  贺枢犹豫半晌,选择暂时不表明自己真实的身份,朝她安抚地笑笑:“一开始知道的时候,是有点生气,可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必定有隐情,不然不会冒着欺君的风险,出此险招。”

  她微张开口,又闭上,感谢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半晌后,只憋出一个“嗯”字。

  短暂的沉默后,贺枢看着她,“抱歉,把你和令兄扯进来了。”

  “嗯?”江望榆疑问,“你为什么突然道歉?”

  “诏书下发给臣子的流程略有不同,但礼部从来不会只派一个没有品级的书吏去传诏,当年韦谦彦刻意买通那名书吏,故意为难你们,想让令兄知难而退,无法应诏入朝,从而更好地安插自己人进入钦天监。”

  “韦阁老?”她更疑惑了,“怎么还和首辅扯上关系了?”

  贺枢闭了闭眼,继续解释:“钦天监职能特殊,总有人想在里面安插探子……”

  前年冬天的时候,钦天监空出几个位置,韦谦彦亲自举荐了两个人,以便日后借天象解读干预他的决策。

  贺枢看出韦谦彦的意图,因江朔华十二岁以天文生名义在钦天监学习的时候,表现出色,所以才急召他进入钦天监。

  “竟然是这样……”江望榆喃喃自语,“我想起来了,去年三月的时候,有一个奇怪的人来找我,叫我去见一个大人物,说我往后一定能平步青云。”

  “是韦谦彦的人,他见拉拢你不成功,所以才找上陈丰。”

  听到陈丰的姓名,她连忙问:“陈丰呢?那天好像也被抓进诏狱了?陈丰不是流放了,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韦谦彦那个大儿子救了他,带回京城,人已经疯了。”贺枢轻声呢喃,“疯了也不会就此放过……”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江望榆只看见他嘴唇翕动,没有听清说了什么,恍惚看见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冷漠无情,一瞬间杀意顿生。

  她揉揉眼睛,再看向他的时候,依旧是温和含笑的神情。

  或许是错觉吧。

  先前谈论的往事有些沉重,贺枢有意转换话题:“你姓名里的望字是出自历法中的望日吗?而令兄的朔字则是来源朔日?”

  “是,晦朔弦望,朔日初一,月暗星明,望日十五,月明星稀,哥哥的名字带着月亮,我的名字带着星星。”

  江望榆揉揉眼角,压下酸涩。

  “我们是双生子,父亲希望我们彼此连枝同气,待他和母亲百年之后,也要互相扶持,彼此照顾对方。”

  “你和令兄的感情一定很好。”

  贺枢想起那两位毕恭毕敬的异母姐姐,还有当年看他年幼,心怀反意,盯着龙椅的堂兄弟们,轻轻笑了一下。

  “我很羡慕你。”

  她急忙说:“元极,你……”

  贺枢摇摇头,问:“十五是你的小名?”

  “是,初一则是哥哥的小名。”江望榆打量他的神情,没有看出异样,转头看向屋外,“其实今天是我和哥哥的生辰,我原本想和阿娘、哥哥一起过生辰的,却连累他们被关在家里。”

  “今天是你的生辰?”贺枢霍然起身,“你等我一会儿。”

  他大步走出院子。

  冯斌一直守在院外,一见到天子的身影,立刻上前,压低声音:“陛下有何吩咐?”

  “去做一碗长寿面,要快,味道要好。”

  冯斌当然不会煮面,也当然不会问天子为什么,只答了声是,沉默转身,匆匆去找会煮长寿面的人。

  贺枢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停在原地,没有立刻回去。

  “这里有没有贵重的礼物,珠玉宝石、绫罗绸缎、名贵书画,或者一些新奇珍贵的东西?”

  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看到彼此脸上的震惊。

  这里是让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诏狱,又不是市集,他们上哪去找这些东西?

  “陛下,臣……”

  “算了。”

  贺枢摆摆手,不为难两人,琢磨着回宫后去翻翻私库,应该能找到合适的生辰礼物送给她。

  不过既然要送,肯定也要送一份江朔华。

  他飞速思考送什么礼物最合适,停在门口没动,直到冯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长寿面做好了。”

  贺枢略一点头,接住托盘,走回屋里,端起那碗长寿面,放在她的面前。

  “现在暂时不能让你回家和令堂、令兄团聚,但是我向你保证,你们一定会安然无事。”

  他说:“愿你日后无忧顺遂,岁岁平安。”

第74章 抱着他哭

  长寿面刚刚煮好, 面条透白,汤汁清澈,香味扑鼻, 丝丝缕缕的热气,缓缓上飘至半空。

  透过氤氲的白雾, 江望榆看见他温柔的眉眼, 再也抑制不住眼中酸涩, 眼前顿时泛起蒙蒙水雾。

  “你……你别哭,是觉得长寿面不好吃吗?我马上叫人换掉,还有生辰礼物,你想要什么?我一定找来给你。”

  “不……不是……我……”

  连日来的忐忑, 对家人朋友的担忧,对未来的惶恐, 还有自从进入钦天监后, 每时每刻的提心吊胆, 在他温柔的安慰中,如同汹涌浪潮, 彻底将她淹没。

  江望榆使劲擦拭眼角,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 完全止不住, 不停涌出来,流过脸庞。

  “我……不……”她捂住脸,埋在掌心之中,含糊的哭腔穿过指缝,“不想……哭的……”

  贺枢盯着眼前的她,抬起手,又放下, 犹豫再三,终于抬手,轻轻搭在她单薄的肩背,将她揽在怀里。

  “没事,想哭就哭吧,把心里的委屈哭出来。”他低声道,“我保证,不会放过那些让你受委屈的人,包括……”

  剩下“我自己”的三个字轻轻飘散,没有落进她的耳中。

  他的语气越温柔,江望榆心里越堵得难受,烦闷委屈化作泪水,汹涌而流。

  不知不觉中,她松开手,靠在他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终于找到令她心安的地方。

  抱紧的那一刹那,他似乎轻轻一颤,却没有推开她,随即轻柔的拍动落在背部,安抚轻缓。

  她短暂放任自己,额头抵在他胸前,咬唇不语。

  贺枢任由她抱着,同样不说话,半垂眼帘。

  以前看着就觉得她身形偏瘦,现在她靠在他的怀里,视线自然而然向下,飘落在她单薄的肩膀,移到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单手便能轻松环住。

  明明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在诏狱待了这么久,哭起来的时候,偏偏忍住,不肯放声嚎哭,哭声轻微细弱,化作细长的针,密密匝匝地扎在心尖。

  贺枢缓

  缓闭上眼睛,手上动作不停,轻柔拍抚她的后背。

  半晌后,那点细微的哭声停了下来。

  “对……对不起。”江望榆往后倒退,离开他的怀抱,看见他心口位置的湿痕,“你的衣服……”

  “没事。”贺枢低头看了一眼,绯色衣袍被她的眼泪打湿,洇开一片湿痕,“回去换掉就好。”

  她咬住下唇,眼睫浓密,挂着未干的水珠,往日明亮的眼瞳,蒙上一层朦胧水雾。

  贺枢指尖微微蜷缩,擦过身侧的衣裳,反应过来时,指腹触摸到一点湿润,睫毛擦过指腹,带起细微的痒意。

  他擦掉她的泪痕,“对不起,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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