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今日?入宫之前她留的口信,他显是收到了?。
谢清晏既应了?来救,她就该领情。
“谢公,今日?之恩,白商定……”
戚白商话音未尽。
谢清晏却像是未曾听见,冷淡转身?,向前出了?宫门。
她迟疑了?下,只得跟出去。
等到离了?宫门几丈远,戚白商看?到了?不远处停着的,谢清晏那座御赐规制远高于寻常公侯的车驾,自觉停住了?。
她轻声道:“我?知谢公不愿见我?,今日?之恩我?不会忘。来日?结草衔环,定报此恩。谢公慢走,白商告退。”
说?罢,戚白商慢吞吞地回过身?,迟疑望向身?后?宫门内。
也不知婉儿几时出……
还没想完。
身?后?疾风劲起。
戚白商慌然回眸,就见谢清晏面上原本的温柔渊懿之色尽褪,他眉眼凉得有些煞人,握住她的腕,不容拒绝就将她拽到了?马车后?。
“谢——”
来不及控身?的戚白商踉跄了?下,被谢清晏钳着手?腕,狼狈摔在他胸膛前。
她惊慌抬眼,正对上他低睨如噬的漆眸。
“那日?便叫你离京,你听不懂么?”
戚白商抑着恼站稳了?身?,却挣不脱他的钳制:“我?在京中还有事?……”
“什么事?比你生死都重??”
戚白商迟滞了?息,长睫垂下,她轻声微微带颤:“可有些事?,于我?而言,是比生死更重?。”
“安望舒一死,便是为裴皇后?偿命了?。她死不足惜。”
谢清晏声冷得漠然又凌厉:“陛下生平最恨之一莫过没能?手?刃你母亲——若不想和你母亲一样落个红颜薄命的结果,你就该立刻离去、永生永世不再出现在上京宫城之中。”
戚白商忍了?又忍,忍得睫羽都有些栗然:“我?知是我?牵累于你……今日?之后?,我?不会再劳烦谢公,还请谢公放心。若我?罹难,妙春堂自有人为我?偿还谢公恩情。除此之外?,我?的生死,不敢再劳谢公操心。”
说?罢,女?子抬眸,眼底清泠如水,又如霜冰浸着决然凉意。
对视里,谢清晏竟似望她恍了?神思,连攥着她的力道也松弛下来。
戚白商挣脱了?他松开的指骨,转身?欲离。
“——早知如此。”
身?后?,漫天秋白里,谢清晏长睫低阖,声线哑然低了?下去。
“那日?在火场,我?是不是就该杀了?你……”
戚白商蓦地止身?,恼红了?眼圈回眸:“既如此,你便直接杀——”
“扑通。”
话刚说?到一半,戚白商就被迎面如玉山倾颓般压下来的身?影给砸蒙了?。
她险些撑不住,踉跄又慌忙地扶着倒在她怀里的人退了?半步。
“……谢清晏?谢清晏?”
原本在马车另一侧,装聋作哑的董其伤几乎是一息内就闪身?到了?戚白商身?旁,帮她扶住了?全然压在她怀里的青年。
“他是怎么了??”
戚白商一边惊魂甫定地问,一边垂手?要去摸谢清晏的脉。
只是扶着谢清晏的手?刚落下来,就见白皙掌心里刺眼的艳红晃过,跟着指尖一颤,她停住。
戚白商僵硬地屈指,摸过掌心濡湿。
是血。
她难以置信地低眸,看?向谢清晏那一身?如藏渊海的玄黑衣袍:
“——他受了?伤??”
-
傍晚,琅园。
戚白商临窗,一边推碾着药轮,一边眺着薄暮下的窗外?。
远山浮岚暖翠,映着楼外?荷花湖上杳霭流玉,暮色被洇得如画笔水墨,深浅不一地勾勒出这方窗外?的山野晚景。
如此好的景致,胜过世间最绝妙的山水画师,看?一眼都该觉着心胸旷怡。
怎偏偏有些人……
这般想着,戚白商手?里药轮停住,回身?去望半掩的幔帐后?隐约如青峦起伏的身?影。
“戚姑娘。”
董其伤不知何时进来的,鬼魅似的站在珠帘外?,望着床榻方向。
尽管这人确如云侵月说?的,木头似的看?不出表情,但与?他接触次数多了?,此刻的意思戚白商还是明白的。
“你家公子没有大?碍。”
戚白商从窗前被她临时作药台的书案前,起身?,轻慢着声问:“我?见他忧思之重?,比上回我?来时还甚,最近,你们没有请琴师来琅园,为他调顺心绪么?”
“公子不允外?人进出琅园。”董其伤答话都铿锵得像军令回禀。
戚白商微微一怔。
也是,她最近与?谢清晏搅在一起的次数太多,连琅园都来了?三回,倒是忘了?,最初识的谢清晏是怎样一个平等地不信世间的任何人神的性子了?。
“再这般来几次,我?该算是你们琅园的医师了?。”戚白商拿起覆着碾碎的外?用草药的白纱药带,朝榻前走去,“也不止如此当牛做马,够不够抵你们公子救我?的恩情?”
木头显然不知这是句玩笑话,不知怎么接茬,就呆愣愣地盯着戚白商。
戚白商也不介意,她扶起幔帐,挂在一旁系着绳可以伸拉下来的金钩下,这才?在榻旁坐下来。
床榻内的谢清晏此刻解去了?玉簪束冠,墨发迤逦,铺过雪白中衣,又是那副无害至极的美人模样了?。
覆过冷白眼睑的长睫细密如羽,兴许是失血与?病中高热的缘故,琉璃似的苍白易碎下又浅浮起春色似的薄绯。
如此美人,谁能?想到他一睁开眼,便会成了?要命的恶煞修罗呢?
戚白商想着,拉开谢清晏虚掩的中衣,露出里面的白纱来。
即便隔着碾碎的药草,白纱也已经?被浸上新鲜的血色。
戚白商一边小心翼翼清理着伤上的药草,一边蹙眉思索。
这伤最多不过两日?,从复原程度来看?,更像是昨日?的新伤。
可身?在上京,谁能?伤到谢清晏?
何况是在这个位置,既非刀剑之伤,也不像其他兵刃利器,边缘留下的焦黑痕迹来看?,更像是用烙铁……
划过去的念头叫戚白商指尖一颤。
中衣半掩的青年似是察觉了?痛意,在昏睡中皱起凌厉眉峰。
戚白商不敢走神,给他换上了?新药,合拢中衣。她眉心郁结地转向后?。
“你家公子,是不是有……”
对上了?董其伤木然的神情。
戚白商顿住,轻叹了?声:“算了?,还是等他醒后?,我?问他自己吧。”
董其伤悄然松了?口气,抱拳作揖:“戚姑娘辛劳。”
“医者本分。”
戚白商浅浅一停,“等我?走前,记得连上回的诊金,一并算结。”
董其伤呆呆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见面太多回,戚白商发觉自己竟能?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话意:“你是想说?,你家公子是为了?去宫里救我?,才?伤势复发的?”
董其伤没动?。
戚白商轻声:“我?知晓啊。方才?只是与?你玩笑,救命之恩我?还是要另还他的,当牛做马也抵不消,既不能?抵,诊金自然要另算。”
美得不似凡人的医女?抬眸,话说?得半点烟火气不沾:“这个叫,一码归一码。”
“……”
董其伤叹服地作了?个揖,扭身?出去门外?候着了?。
暗卫,自然是都在暗处的。戚白商习以为常地转回去。
望见那人雪白中衣下的伤处,她又蹙起眉来。
“当真……会是你自己伤得自己么。”
屋内寂静,无人答她。
珠帘外?,落地宫灯的盏盏烛火于过堂晚风间轻慢摇曳,灼出兰烬欲碎之音。
烛影渐矮,烧尽了?残夜。
谢清晏是在晨曦起前,天色最晦暗昏昧时醒来的。
榻外?,烛火捱得极近,将幔帐映得如荼。
谢清晏察觉时便停了?起身?——董其伤与?琅园亲信仆从皆知晓他习惯,绝不会在内屋燃起烛火。
被允许进到这里,又恰在他失去意识前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
谢清晏支起上身?,低眸望下。
——白皙指尖还搭在他手?腕上,似乎是做着脉诊便睡过去了?的姑娘就委着身?,趴在榻外?,枕着他身?上薄被的外?沿。
将尽的薄薄烛色罩在她身?上,落下小小的一团影子。
她睡得香极了?。
毫无防备,和小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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