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137章

作者:曲小蛐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复仇虐渣 正剧 古代言情

  若真是那样,只怕上京要闹出一场天大的祸事了。

  “何况此事本也?是板上钉钉,”戚白商轻叹,“宋家?自陛下登基之时,便?是从未更改过的主和立场。前些年尚有安家?与之分庭抗礼,如?今朝中文官,多数在宋家?一脉,其余明哲保身、不同流合污便?不错了,能指望他们压过宋家?吗?”

  连翘努嘴:“那就非嫁不可了?”

  “我说了,缓兵之计嘛。”

  戚白商轻声,“左右唯有借势,不如?趁着?未嫁北鄢前,借巴日斯的手查清胡商之事,若真能明了母亲身前真相?,替她报了仇……”

  她忽笑了下,难能有些灵动俏丽,“便?是假死逃婚,天地之大,谁还能捉我回?来不成?”

  “嘁,姑娘说得轻巧。真要那样,还不得脱两层皮啊。”

  连翘不满咕哝着?,但显然听戚白商说罢,她神色也?松缓了不少。

  眼见院落依稀便?在前方结了满府的红灯笼里,连翘环上她家?姑娘肩,替她拢紧狐裘:“真冷啊,我看入夜多半是要下一场大雪了。姑娘今夜要守夜的话,可得多穿些!”

  “知道了。”

  戚白商含笑应过。

  主仆二人穿过廊下,走向院中。

  戚白商比连翘早了两步,迈入明间。

  她正?低头拍打着?身上,那些从廊下或草藤上落下来的雪粒,就听身后院中,似乎有扑通一声的轻响。

  像是什么重物落在地上。

  “连翘?”

  戚白商抬眸,刚要回?身,就僵住了——

  她面前几步外,明间桌上,伏着?昏迷过去人事不省的紫苏。

  戚白商面色一变,忙回?过身。

  正?见到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面无表情地将昏倒的连翘拖向一旁。

  “你是何人?!”

  戚白商蓦地抬手,左手袖笼一颤,将一小只软囊握入掌心,右手则向后攥起了藏于腰后狐裘下的匕首。

  只是还未拔出。

  里间,隔着?暖阁垂下遮蔽寒气的层层幔帐,一道清缓冷淡的男声循着?燃香,袅袅淌出。

  “才两日不见,夭夭便?将我忘尽了。是一心想嫁去北鄢,与你的未来夫君成鹣鲽之好?”

  “……谢清晏。”

  戚白商握着?匕首的指尖一松,她上前,查探过紫苏的脉搏,确定她只是昏过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跟着?戚白商蹙眉,掀起幔帐,朝里间走去。

  那人正?斜倚床围,坐在她榻上。

  床上铺着?的是今日连翘刚给她换上的大红被衾,连翘说今日除夕,红色荡除晦气,给来年招徕新象,是好兆头。

  谢清晏手中拎着?只酒壶,漫眼望回?,见她目光凝停在红帐上,他低声笑起来。

  “尚未出嫁,便?如?此迫不及待……”

  谢清晏抚过红帐,起身朝戚白商走来。

  “我以为那日你是心疼我,却原来,是恨我坏了你与巴日斯的两情相?悦、情比金坚?”

  戚白商蹙眉望着?他手中的酒壶。

  伤尚未愈,便?敢饮酒,哪个大夫摊上这样的病人当真是上辈子造了孽。

  她逼着?自己不去想,缓步向后退:“谢清晏,你婚期将至,陛下不日也?将下旨许我嫁去北鄢——你便?是再恨安家?,孽债已偿,我们一别两宽,何必再生是非?”

  谢清晏却比她快上不知多少。

  他轻易近身,一把便?捏住她藏于身后的手腕,叫那只软囊落地。

  “你当真要嫁?”谢清晏低眉近乎戾然地睖向她。

  只是不知,是今夜红灯结彩,还是烛火灼灼,竟映得他薄而冷长的眼睑如?受屈般沁着?艳绝的红。

  戚白商迫着?自己转开脸,不去与他对?视:“是,我心甘情愿嫁给巴日斯。”

  “——”

  望着?戚白商神色间的决绝,谢清晏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低哑着?嗓音,恨声笑了,“这便?是你想出的、逃离我的法子?可你选的好夫婿,连我都活不过,你又何必给他陪葬!”

  戚白商眸子一栗,惊回?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清晏看见她神色间难抑的急切。

  他眼神晃了下,辨不清是醉色还是沉沦,只听得低声:“你是忧他会死,还是忧我?”

  “——!”

  戚白商当真要被这等说不清道理的人气疯了。

  她咬牙道:“我见过重病求生之人无数、怎么偏你一日日求死?你与他皆无错,为何不能都活着??!”

  “他要娶你,便?是必死。”

  谢清晏字字句句冷戾至极。

  “即便?不是我,胡弗塞也?容不得他活。”

  戚白商瞳孔轻缩:“胡弗塞不是北鄢上将吗,他为何会杀巴日斯?巴日斯呢,他可知此事?”

  可惜话音未竟,便?见谢清晏眼眸一深。

  他似笑了,却像雨夜里的血腥气,撕破了窗外良夜:“你还是忧他、要嫁他?”

  这一次不等戚白商辩驳。

  她只觉谢清晏冰冷的指骨搭上她颈后,轻轻一扣。

  酥麻与昏黑一并笼下。

  昏过去前,戚白商听见了谢清晏冷漠沉冽的最?后一句——

  “既然你非要嫁,不如?先全了欠我的新婚之礼吧。”

第69章 旧梦 他要与她生死和合。

  兴许是除夕的鞭竹,簌簌的落雪,轻慢碾过石子路面的车轮……

  在昏沉的静谧里,戚白商做了一个暌违的、冗长的梦。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除夕夜了。

  那年安望舒的病已经很重,容貌枯槁,青丝作了华发,偶尔才有几日能下榻的精神。

  除夕那夜,她病发得急,山庄中?备的药熬了一夜,用尽了,还小的戚白商拽着仆妇的衣袖,叫她带自己?一同入城,给母亲抓药。

  大胤习俗,自除夕至上?元夜夜弛禁,容百姓欢聚街上?,采买热闹。

  于是那日,戚白商就在山庄里几名仆妇的陪同下,乘着马车入了上?京城。

  天?还未亮,除夕热闹刚歇了两个时辰,正是家家闭户,药房也不例外?。

  马车停在寂冷的长街上?。

  大雪飘摇,天?地间都像是只余下一抹冷色。

  年纪尚小的戚白商披着柔软的狐裘锦衣,在马车的暖炉旁等候着,微红的小脸上?带着点藏不住的忧心?,埋在雪白的狐裘领子间。

  直到马车外?响起急促的拍门声。

  须臾后,便是一阵谩骂与推搡的动静,隐约还夹杂着拳脚声,在清寂的天?尚未亮透的长街格外?分明。

  小戚白商茫然地问仆妇,仆妇回来低眉顺眼地讲:‘夭夭姑娘,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衣裙破破烂烂的,这么冷的天?还只穿了单衣。大年初一来赊账讨要的,药房的人?嫌晦气,给她赶出来了。’

  ‘这样冷的天?,只穿了单衣吗?’着一身红缎锦裘的小姑娘惊愕地睁大了眼,左右望望,‘这里有点心?,给她包一包吧。’

  ‘哎,姑娘心?善……’

  仆妇拿着出去,没?几息,就皱着眉回来了。

  ‘夭夭姑娘,她不理,莫管她了。’

  小戚白商更起了好奇,她掀开厚重遮风的帘子,从那一角,望进?外?面的冰天?雪地里。

  药房下,厚重的雪叫那个脏兮兮又衣衫褴褛的孩子扑腾出乱痕,凌乱的长发原本系着,如今也半散开了。

  像只极小又凶悍的兽,“她”伏在雪地里,死?死?望着那个骂骂咧咧的药房学徒不动,直等到对方转身,去找门栓的刹那,“她”忽然扑了上?去。

  可?惜不知是太饿,还是太瘦弱,只差分毫便要趁学徒不备从那缝隙闯过去时,“她”踉跄了下。

  下一刻就被学徒发现,那被吵了好眠的年轻人?面露怒容,当胸一脚,将那个孩子狠狠踢了出去。

  ‘不赊给你、你还敢抢?信不信老子打死?你都没?人?管?!’

  说着,那医馆学徒便几步踏出门,对着地上?佝偻的小乞丐一通发泄地怒踹。

  小戚白商几乎吓呆了,过去好几息,她才猛地反应过来:‘你、你别打她了!’

  仆妇拦不住,锦衣狐裘,连鞋尖都串着明珠的小姑娘便下了马车,恼生生地踏入雪中?。

  ‘她要赊什么,我?付,我?付两,不对,我?付三倍。’

  小戚白商站在仆妇连忙跟下来又打起的纸伞下,皱眉仰着头。她扭头看向另一个仆妇:‘给他钱,叫他一同抓上?给母亲的药。’

  ‘是,姑娘。’

  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学徒顿时也没?起床气了,手?脚麻利地进?去包了药,赔着笑脸出来的:‘这位姑娘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您不晓得,不是我?们不仁善,是这孩子她娘得了一身穷病,根本治不完,还又还不起!谁敢赊给她娘俩啊?’

  学徒将安望舒的药恭恭敬敬递上?去的,然后朝那个佝偻着的小乞丐旁,将药包一扔:‘喏,贵人?心?善,赏你的!’

  ‘你……!’

  小戚白商很少出门,更没?见过这种事,当真气得不轻,她也不顾撑着的伞了,快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药包,拍去上?面的雪粒和灰尘,递向不远处扶着胸腹起身的小乞丐。

  然后她看见了褴褛的兜帽,嶙峋的锁骨,缝隙间数不清的、满身新旧交叠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