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管家离了书房,到明间外,又转身自觉地?将门合上了。
书房内。
戚嘉学坐到了椅中:“你几?日不曾归府,一回府便如此气势汹汹地?来,总不是来问安的吧?”
戚世隐冷声:“我来是想问父亲,白商去哪儿了。”
戚嘉学去拿茶盏的手顿住。
戚世隐怒气难抑:“莫非,是父亲劝阻我查太?府案不成,索性将白商送回了衢州?!”
“……”
戚嘉学皱眉:“什么意?思,你查万家案,还?与你妹妹有关?”
间戚嘉学不似作?假,是当真不知其中联系,戚世隐凛了神色:“我说过,太?府之案,我不会再与父亲提及、也?请您不要插手。今日是我请问父亲,白商现下究竟在何处?”
“无论她在哪儿,你只须知晓,此事不是我的安排。”戚嘉学抬手支额,似乎很是烦闷。
此刻戚世隐才?发现,不过十日不见?,父亲面色憔悴,眼底透乌,胡子拉碴,像是许久不曾好睡了。
显然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再想到人去楼空的角院,他脸色沉了下去:“父亲若不肯告知,那?我只好叫他们张贴告示,在上京寻人了。”
说着,戚世隐作?势转身。
不等他跨出?一步,就听身后戚家学怒道:“你给我回来!”
“……”
戚世隐转正回身。
父子二人对峙须臾。
见?戚世隐神色沉肃,显然不是不问到底便不肯罢休,戚嘉学眉抽跳了下,撇开了眼神:“你妹妹,初十纳征那?日,被谢公?接走?了。”
“纳征?您说的是谢清晏送聘财那?日?他带走?了婉儿?”戚世隐不解。
“……”
像咽下了一口老?血,戚嘉学脸色发黑:“我说的是白商!他强行带走?了白商!”
语气扬得突兀,声音却低得带颤。
尽管如此,戚世隐还?是在听完之后身影一震。
像是叫惊雷骇住。
“什么……什么叫谢清晏带走?了白商?”戚世隐下意?识上前两步,按在书桌上,对视父亲,“谢清晏要娶的不是婉儿吗?”
“哈,哈哈……”
戚嘉学冷笑起来,眼角抽搐:“聘财虽至,却无婚书。他谢清晏要娶谁,我管得着么?我、我敢管么?!”
“……”
几?息间,戚世隐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俨然是气骇至极,直回身去时?连身影都晃了下。
他下颌厉然绷着,牙关紧咬:“谢清晏与婉儿的婚事,是他亲口从陛下那?儿求来的!圣旨已达,他还?想反悔、是要欺君不成?”
“你还?没看明白吗?谢清晏就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所图岂是与婉儿之姻亲?!”
戚嘉学咬牙切齿,死死瞪着戚世隐:
“我不信你半点不知道——安家覆灭之前,你插手赈灾银案、卖官鬻爵案,桩桩件件难如登天,其中朝中关节错综复杂——若非谢清晏在背后支持,难道是你去疏通的?!”
戚世隐面色急变,沉默过后,他冷声道:“两案我问心无愧,纵有借力,也?是安家应当之罪。”
“借力?”
戚嘉学哈地?一声冷然大笑,像是气得仰回椅中,“无尘你清醒点儿吧!不是你借力于他,而是他操棋于你!你与我,与戚家,与朝堂中诸多老?臣,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若要弃棋、碎棋,他眼都不会眨一下!”
戚嘉学扯得脖子到脸都涨红了,他怒指着宫城方向,青筋暴起:“他谢清晏是皇亲贵胄,是长公?主独子,是赐了国姓的镇北大将军!你我是什么?是仰陛下鼻息的文臣而已!昨日是安家,今日是宋家,明日又是谁家?!再进一步,他是不是要剑指那九五之——”
“父亲。”
戚世隐猛地?打断。
戚嘉学像是被扼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至。
想起自己差点脱口说出什么,他脸色顿时?从涨红刷白下来。
指着宫城的手颤了颤,压到膝前。
戚嘉学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他僵着慢慢摇头:“无尘,我年少时?也?与你一样,有雄图壮志,有一腔热血……可如今在上京城中活了几?十年,我早已看透了,这世间不是只有公?理——权力之下,才?有公?理!”
“……我与父亲不同。无证之罪,我绝不会妄断于人。”戚世隐不为所动。
似乎被戳到痛楚,戚嘉学脸色一变,抬起头来看向戚世隐。
戚世隐道:“我只知安家、宋家其罪难容,我既遇上了,就一定会查下去。”
戚嘉学脸色难看:“如今上京已经被你这桩案子搅得暗流涌动,风声鹤唳,你还?嫌不够吗?宋家虽不能奈何谢清晏,却能奈何你。如今既然万平生愿意?扛下此案,你为何不能就此收手?”
“父亲十日不朝,都能得知万平生的口供,我还?能看不出?其中龃龉?”戚世隐冷然道,“既有龃龉,怎可不查?何况兹事体大,他万平生区区一个太?府少卿,远担不下!安家尚只是国之蠹虫,而宋家、宋老?太?师,他呢?他敢勾结北鄢、通敌叛国——”
“住口!”
戚嘉学怒得拍桌而起,“你、你不是不定无证之罪!你哪来的证据?!论亲系,他可是你外王父!”
“整个上京都知晓万墨是倚仗其舅公?宋太?师才?为非跋扈,这不叫无证之罪,这叫未证之罪!”
戚世隐道:“至于证据,十数年阴谋勾当、怎可能滴水不漏?宋家是朝中倚大,不知末路——用不了多久,我一定能找到。”
戚嘉学气得头晕:“如今陛下皇后皆不在京,二皇子监国,等不到你查到证据,就会有人下手,宋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那?便让他们来吧,我等着。”
戚世隐说罢,拂袖转身。
“你去哪儿?!”戚嘉学勃然大怒。
“自然是先去找谢清晏、将白商带回府!”戚世隐冷声回眸。
“我看你也?疯了!”戚嘉学急得从书桌后追绕了出?来,“你想想他做的是什么!是欺君!他图的又是什么?!是、是——总之,你若将此事声张出?去,不只是戚家要完了!到那?时?候,你妹妹也?保不住的!!”
“…………”
最后一句话蓦地?拉住了戚世隐的身形。
他在原地?僵了许久,没有回头。
半晌,戚嘉学才?见?自己这个傲骨清孑的儿子慢慢低了头。
“可若他伤了白商……如今谁还?能给她撑腰?”
戚世隐低声里,情绪难抑。
竟像是沙哑悲楚。
不知想到什么,戚嘉学面色青了青。然而比起悬于颈上的利斧、足够掀覆大胤的天地?之变,如今再大的惊涛骇浪也?不能让他分心了。
戚嘉学长叹了声:“如此骇然之事,虽说谢清晏吃定了戚家不敢掀开,但何尝不是他不顾性命地?发了一场疯?”
戚世隐回身:“父亲是说……”
“他所图谋非朝夕,却为白商甘冒前功尽弃之险,”戚嘉学叹声,“我想,他不会伤害白商的。”
“……我知晓了。”
戚世隐转回身,推开身前的门。
戚嘉学皱眉:“今日是上元节,你又要去哪儿?”
戚世隐头也?不回地?踏了出?去。
“回大理寺。”
“此案一日不明,我一日不再归府。”
-
上京城西,毗邻宫城下,一众官居间坐落着一间普通的四进院子。
这座宅院东南角的正门大开,即便从外路过,也?能一眼瞧见?里面正对着府门的影壁上镌刻着游龙走?凤似的八个大字——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除此之外,偌大府邸在宫城下毫不起眼,院内也?无奇石异卉,全?是陈年见?朽的雕栏木栋,一派简朴清廉之风。
然而如此清水衙门似的做派,却叫路过这座府门的大小官员们,无一不是下马落轿,低着头走?过去都得再弓三分腰。
此地?正是当朝太?师宋仲儒家宅,宋府。
最后一进院落内,西厢名为“一石斋”,也?是宋仲儒的书房、宋家的议事堂。
往日里只有宋家几?个儿子在这儿,老?太?师宋仲儒今日难能露面。
他就扶着一柄看着古朴无华的木拐,靠在座首的椅子中。满面褶子苍老?如枯槁树衣,眼皮跌得快要将眼睛都埋住了,只余下一道带着弯的缝儿。
乍一看很是慈和,只是若被他这样不知道睁没睁眼地?盯上几?息,便是他最斯文稳重的长子宋嘉辉,也?要流着汗弯下膝盖来。
而此刻,一石斋内,正是这样叫人汗颜的气氛。
除了五子宋嘉兴在江南司掌商会之事外,宋仲儒的几?个儿子如今都在议事堂中。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噤声不敢言。
尽管宋仲儒没说话,看的也?不是他们,而是手中捏住的一张红白相?间的狐脸面具。
议事堂内越来越静,火气最盛的三子宋嘉康额头上都憋见?了汗,他正要抬头看向长兄——
“嘉辉,游猎那?日,聪儿与魏容津谈得如何?”
被点名的长子宋嘉辉似乎有些不解,宋仲儒为何会在此时?提到此事,但他没有多问一字:“回父亲的话,魏容津怒火中烧,非要手刃杀子之人,幸亏有聪儿亲自接见?,这才?安抚下他来。只是后来出?了意?外,聪儿只能先一步离开了。”
“可看着魏容津离京了?”
“是,孩儿亲自送他上了车驾,”宋嘉辉道,“至于那?桩意?外……”
宋嘉辉看向二弟。
京中口舌之事皆在宋嘉平手里,他立刻接过话:“是,父亲,那?日游猎不巧遇上胡人刺杀北鄢小可汗,也?是因此才?伤及了路过救人的谢清晏。”
“胡人,伤了谢清晏?”宋仲儒白眉抬了抬,眼睛多睁开一隙,看向了三子宋嘉康。
宋嘉康一哆嗦,顾不得擦额头上直淌的汗:“父亲,我,我后来问过,胡弗塞不承认是他们的人动的手……但北鄢莽夫居多,部族散乱,也?难讲。”
宋仲儒沉吟许久,忽问:“北鄢小可汗,如今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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