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谢策身影骤止。
地上,被拂开的邱林远却陡然回神,尖声?插话:“大人们?,谢公身体?不适,不宜见众人,你们?先到殿外候着吧!”
“臣……”
“臣等告退!”
“臣告退——”
“……”
有一个算一个,便是再忠贞不二的,也绝不会?脑子横到在此刻插手帝王家?事。
更何况,还是如此可怕的旧日家?事。
转瞬后,包括屏退左右内侍宫女的邱林远在内,所有人全都?转到殿外。
殿门被重?重?合上,不留缝隙。
大殿之?中,只余下谢清晏与?戚白商,僵立原地的谢策,以及跪坐在地垂泪难已?的静安长公主。
谢策原地踏过两?步,像是被触怒的年老的狮子:“你——”
他的手指向长公主,“你说!你来说,这样一个大逆不道之?人!他怎么会?是朕的琅儿?!”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谢清晏冷然抬眸。
“上纲不正,臣子何为??”
“你!!”谢策气急败坏地仰头:“邱林远呢,邱林远!拿朕的佩剑来!朕要斩了这个逆子——”
殿外鸦雀无声?。
众大员望着的邱林远眼?观鼻鼻观心。
他跟在谢策身边太多年,是震怒还是佯怒,邱林远闭着眼?都?能听出来。
而殿内。
谢清晏在长公主一声?惊呼里,弯腰捡起了地上掉落的长剑,走?向谢策。
谢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几乎下意识想要后退,但帝王的自尊与?傲慢决不允许他那样做——哪怕面?对的是他最怀缅最曾让他沉恸于“早夭”的儿子。
在谢清晏踏至他面?前半丈内,谢策终于眉峰一抖:“你想做什么?”
谢清晏冷淡地撩起眼?:“陛下若问心无愧,怕什么。”
“……!”
谢策怒意猛起,又遏住了。
谢清晏冷然盯着那双与?他几分相似、却又早已?被岁月与?帝位侵蚀的眼?。
“臣走?到今日,步步履血,不畏一死,就是想亲口替十六年前枉死的裴氏满门问问——父皇可还记得,当年是谁为?父王诛杀逆贼、是谁满身箭簇保得父皇从伯兄们?的亲兵下逃离王府,是谁顶着兵戈冒死冲出宫门宣先皇遗旨,又是谁白刃协身、宁死不退?!!”
“…………”
震声?绕梁,穿透了殿门,直入云霄。
风雪在门外呼和,像是长风荡过穹野,数不清的冤魂十余载凄声?呜咽。
谢策终于从那种悔恨与?瑟然里回过神,目眦欲裂:“——好,好,你忍了这么些年,不肯与?我相认,原来就是为?了今日,你是恨朕啊,你是要逼宫来质问你父皇吗?!就为?了一群已?死之?人?!”
“……”
谢清晏胸膛起伏犹剧烈,眼?神却沉了下去。
他情绪归于寂静,终于垂眸,低低地自嘲至极地笑?了声?:“不,陛下错了。若我想逼宫质问,便不会?等到今日尘埃落定。”
那人抬眸,望着谢策:“从前想问,可步步至今,早已?不必问。”
“…………”
谢策一僵。
他看得分明,谢清晏眼?中的失望与?冷漠,对他没有半分父子温情,亦没有犯上不敬,只是最纯粹也最极致的漠然疏离。
谢策心里一颤,刚要开口,就见谢清晏将那柄长剑倒提起,双手递向他。
“陛下不是要剑么,剑一直在。”
“……”
谢策下意识地抬手去接。
“只可惜昔年为?陛下执剑之?人,热血洒尽,却作白骨。舍命之?义,怎抵得过帝心寒暖。”
谢清晏在松手的刹那,漠然回身,再无一丝眷恋:
“那我便代裴氏一族,祝父皇,独尊天下,长乐无忧,国祚绵延。”
“——哐当。”
长剑落地,盖不住身后那一声?颤栗:“琅儿……”
“谢琅已?经死了。”
谢清晏弯腰,扶起了戚白商,向外走?去。
“死在了十六年前,母后在启云殿亲手纵下的那场大火里。”
那人在殿门前停住,侧过脸,却终究没有转回身。
“……或者更早,死在他的父皇第一次对裴家?动了灭门之?心时。”
“————”
死寂比恸声?更震人心。
戚白商眼?睫微颤,回手握住了谢清晏的,她随他一同跨过那道高?高?的、巍峨皇庭的殿门。
他们?并肩,越过殿外百官与?内侍们?复杂交织的视线,一步步踏下长阶。
天地辽阔豁然。
而他与?她的手交握着,没有松开。
“看,夭夭。”
谢清晏仰脸,看向云消雪霁,终归寂然的长穹。
“……雪停了。”
第88章 正文完 殊途归同,生死与共。……
在戚白商的马车离开?上京那日?,宫中?传出了一道圣旨——
陛下亲笔御令,任戚世隐晋大理寺卿,合其所办安家贪墨案、宋家叛国案,重查当年裴氏谋逆之案。
午时,城门布告栏前,百姓们?正对着新张贴上的皇榜告示议论。
“当初我爹就说此案断得蹊跷,多少年了,终于?要翻查此案了吗?老天有眼啊!”
“可惜了裴氏满门唷!”
“如此说来,当年裴家虎将真是遭人构陷?”
“我看是安家和宋家这两座大山相继倒了台,这桩旧案才能掀出来!”
“二皇子未及冠便被圣上逐去封地,还下旨禁足至死不得出,莫非也?是为?了此案?”
“哎,不知谢公今时如何?了?”
“……”
素手勾着的卷帘垂下,踏过石板的马蹄交错着车轮滚动,遮去了过路的嘈杂。
戚白商正要去拿一旁案几?上的医典,便听车前一声“吁”唤。
车驾忽停。
原本?伏在她膝前的“一坨”锦衣滑落几?寸,露出其下未束簪冠而?松弛迤逦的墨色长发——
戚白商下意?识松了医典,扶住了伏在她膝上险些滑倒下去的谢清晏。
“定是城门例查,”戚白商指尖一落,抵住了谢清晏又要埋回她膝上的额头,“……别睡了,谢清晏。”
“我是病人……”
谢清晏拽住了戚白商的手,顺势将它牵到脸侧压住了,还趁重新拉起遮身的锦衣时,极不要脸地含咬了下她指尖。
“病人就该好?好?休养,静卧,这不是上京最有名的小医仙说的么。”
戚白商微红着脸:“叫你静卧,何?时教你卧在别人膝上。”
锦衣下传来那人倦懒困乏的低哑嗓音。
“马车逼仄……夫人将就着些。”
“?你叫我什么?”
“……”
可惜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总之衣衫遮覆下,那人气息匀称,再无回音了。
戚白商抬起尚且自由的另一只手,轻攥起拳想敲他一下。
落到末处,终究又舒展开?,轻拂过去。
驻守城门的皆是巡捕卫旗下,便也?是长公主驸马元铁麾下,车夫带着谢清晏给的令牌,连一道盘查都未有,便直接放出城去了。
只是今日?不巧。
这驾马车还未远去,一位巡捕卫总旗恰驾马过城门,远远见了,策马过来,问放了人的官兵:“那马车里?是何?人,为?何?不查?”
官兵见过礼,愣声道:“车夫拿着营中?谕令,应当是巡捕卫总司里?哪位大人吧?”
“……你个糊涂东西!哪位大人能乘这样一驾不起眼的马车?!”
总旗皱眉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出了城门便向西南,我看这是宋家安家的余孽还差不多!你,你,还有你,带上你们?的人,跟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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