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67章

作者:曲小蛐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复仇虐渣 正剧 古代言情

  安仲德躬了躬身。他身形高大,可惜有些驼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平日里见了谁都弯腰屈膝的,丝毫不见吏部尚书的架子。

  此刻对?着安惟演,他就更像是石狮子爪下的那颗球,圆滑得没半点棱角。

前言后事,他几句低声交代尽了。

  “一个?还未二十的小姑娘,救兄而已,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安惟演低着眼,缓着声擦手?,“传讲出去?,岂非显得我安家无量了。”

  “父亲,戚白商可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她已屡次坏我安家之事。蕲州来?的人由她所救,那本?账本?,最早便是借由她的马车入了京。护国寺一行,未能将她与戚婉儿送上黄泉路,反而被她提前察觉,召去?了京兆尹。重阳宴上,又是她顶替了戚婉儿,破了鲀鱼羹与春见雪兰的毒……”

  安仲德一面说着,一面显出几分面和目冷的笑来?。

  他瞥向另一侧王公侯爵的席位里:“戚嘉学那样徒有才名的酸腐书生,也不知哪来?的造化,竟能生出这样的女?儿来?。”

  “如此,确实了得。”

  “何况我还怀疑,谢清晏与戚家有意成婚,并非属意戚婉儿,而是对?这个?戚白商另眼相待。”安仲德低声,“若真如此,断了她这条牵系,兴许是比杀戚婉儿更好的结果。”

  “哦?”

  安惟演终于慢悠悠抬了眼,轻叹了声,“天下这般女?子,向来?少?见,也不知是不是都过刚则命薄,望舒是,她亦然啊。”

  “……”

  提起早逝的妹妹,安仲德面色微黯,跟着也松了口气。

  父亲这话意思,显然默许他所为了。

  “大哥。”

  一道?气虚声音,在安仲德身旁落了座。

  安仲德回身,望去?:“仲雍,你身体不好,何不坐着休息?”

  与长兄不同,安仲雍面黄肌瘦,一看便是常年?抱病的虚弱模样,只是今日他少?有地面显急色:“那日去?重阳宴的女?眷,今日也都来?了?”

  安仲德一愣:“应当吧。不过上京高门?女?眷众多,哪位身体不适,有个?缺漏也正常。”话没说完,他就见安仲雍皱着眉,又回身四寻。

  安仲德有些奇了:“你今日突然要来?,难道?是为了找什么?人?”

  跟着,他显出惊异笑色,“荒唐了半辈子,如今想?起收心了?哪家女?眷,叫你如此……”

  “大哥!”

  安仲雍略沉了气。

  只是不等再说,他便低声咳嗽起来?。

  此刻,安仲德才瞥见他手?中攥着的一方海棠帕子。

  “好好好,大哥的错,大哥不该同你开这等没分寸的玩笑。”安仲德没顾上,连忙抬手?给安仲雍拍了拍后背,顺下气来?。

  安仲雍停下咳嗽,迟疑张口:“大哥,你说,望舒的女?儿,有没有可能还活在世……”

  兄弟两人正说着。

  身后,长席里低议声忽向下一压。

  安仲德有所察觉,随着众人,抬头望向社稷坛的宫殿高台上。

  一道?着冕服的堂皇身影,正缓步步下长阶。

  那人本?便生得神清骨秀,琨玉秋霜,天下一等一的好相貌,今时又着了堂皇冕服——

  冠垂七旒青玉珠,玄衣破王侯之例,游镌龙、山、火、华虫、宗彝五章,赤色绶带下悬山玄玉,而同色下裳外,佩金剑在旁。

  见谢清晏冕服下阶,神姿高彻,社稷坛外的一众官眷一时竟惊住了。

  直至不知由谁牵首作礼,长声而起。

  “贺镇国公。”

  众人醒神,纷纷随之:“贺镇国公……”

  谢清晏停在阶下,神容温润,不见半分年?轻气盛、居功自矜,反倒是礼数周全,朝文武百官与王公侯爵三列一一回了礼。

  “蒙天子盛恩,谢过诸位。”

  谢清晏礼罢直身,席间众人眼巴巴等着看——

  长公主,宋家,戚家今日皆在。

  众人也好奇,谢清晏会先去?哪一席见礼。

  席间正低声议着,长公主与戚家的可能性更大些,便见谢清晏动了身。

  众目睽睽,跟着便是一阵低声哗然。

  谢清晏步履所向、竟是安家之席。

  别说旁人,便是安仲德也露出了意外惊疑之色,他下意识扭头看向了父亲。

  却见安惟演同隔着过道?后的宋仲儒一般,不见半点神动,像是没望见那道?冕服身影朝安家步来?似的。

  直至谢清晏到了席前,朝安惟演抬手?作礼:“安太傅。”

  “喔,谢公。”

  安惟演似后知后觉,在已经起身的安仲德与安仲雍中间缓身站起,道?:“老眼昏花,竟未见镇国公来?了。谢公年?少?,莫与我这个?老朽之士见怪啊。”

  谢清晏直回身:“太傅为国分忧,晚辈岂敢自居。”

  他眉眼间清和儒雅,声线散澹从?容,不见分毫受了轻视的恼怒,倒是如惊石入渊海,而波澜不生。

  “……”

  安惟演叫皱纹和笑意藏住的眼缝张开,这一次,他目光在谢清晏身上停的时间格外地长。

  长风掠过社稷坛四方,秋凉萧索。

  安家席内,一老一少?隔案对?峙。一个?老成持重,一个?温和从?容,眼神间却如刀光剑影,死?寂无声。

  最后,还是旁边的安仲德先打破了寂静:“谢公今日过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何谈吩咐,不过是晚辈的一个?请求。”谢清晏清缓回眸,眼神定在了安仲德身上。

  他语气谦恭,眼神却相反:

  “我无意上京纷争,安大人可信否?”

  安仲德在谢清晏的眼神下,笑慢慢淡了:“便是我信,宋太师也不会信。”

  “你不信。”

  谢清晏微微摇头,和声似遗憾:“你不信,故而你先行、你先错。”

  安仲德的面色沉了下去?。

  安惟演却在此时忽然慢悠悠地问:“仲德错在何处?”

  老头转身,扫过戚家。

  戚嘉学正不安地望着这儿,对?上目光后,连忙一避,又转回来?作礼。

  安惟演漠视过去?,轻叹:“戚家先选了边,动了手?。仲德行事,虽莽撞了些,却也是被逼之下的无奈之举啊。”

  “是,”谢清晏温和谦恭地笑,“戚家得咎应当,但有一个?人,他不该动。”

  “……”

  安仲德的眼神彻底冷下来?。

  他上前一步,侧拦在父亲与谢清晏之间,怒极反笑:“谢公,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要来?威逼安家不成?”

  谢清晏身影岿然,神色亦不动:“何来?威逼,是商议才对?。”

  “——”

  青年?自始而终的峻雅从?容,却正是最激怒安仲德的,与漠然藐视无异。

  他正欲发作。

  余光里,方才的青衣仆从?低着头,朝席间这边快步匆匆过来?。

  安仲德怒色一消,眼露凶芒:“哎呀,谢公的商议来?得似乎,为时已晚了呢。”

  “……”

  说罢,他径直召那仆从?过来?。

  对?方忌惮地看了谢清晏一眼,忙踮起脚尖,在安仲德身侧附耳说了什么?。

  几息间,安仲德脸色骤变。

  不待对?方说完,他惊怒地望向谢清晏:“你竟…!”

  “看来?不晚。”

  谦和垂首的谢清晏,在这一刻终于缓抬起眼:

  “接下来?才是商议。譬如,今日之事,便是我容忍的最后一次。”

  安仲德恼怒地低抑着声:“谢清晏,你莫过嚣张,上京不是你一言之所!”

  争声未尽。

  身后高台上,三位皇子与征阳公主不知何时也下来?了。

  征阳远远望见谢清晏,不由地一惊又一喜,竟是不顾礼仪提起裙袍,快步跑来?安家席位旁:“外王父,舅父。”

  她急匆匆作了礼,转向谢清晏,抬手?去?拉他衣袍,同时朝戚家那边故意昂首:“清晏哥哥,你来?这里是寻我的吗?”

  “……”

  谢清晏抬手?,拂袖抽离,如掸去?尘埃。

  在安家众人骤变的神色间,他清缓作声。

  “还请安公谨记。”

  这一息间,谢清晏神容从?笑转戾——

  “若她有失,我定要安府上下,抄家灭门?、鸡犬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