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呸!什么?县令!和他叔父薛宏忠一丘之貉的东西!”
“可不是??还?要谋,谋什么??”
“谋财害命!”
“欺负咱们?村里远在山中?,没?怎个受灾呗!”
“……”
村民们?吵嚷得人头疼。
老里正回过神,仓皇压了压拐杖:“都小声些!恩人还?在里面受诊呢,扰了大夫看病,你们?担得起吗?”
见声音低了,老里正摆摆手:“天色不早了,都回家去,凑些东西,总不能叫恩人和戚大夫一同饿着?肚子过夜。”
“哎……”
村民们?应着?,但?还?是?一步三回头,望着?垂下的里屋布帘,不情愿地挪了出去。
等他们?都走了,老里正才?转回身来:“忍冬啊,还?是?我?来与你说吧。”
许忍冬连忙上前,将老里正扶到一旁有些支离的椅子上。
“戚大人确实是?咱们?全村的恩人,前些日子,朝中?赈灾银案的事情举发出来……”
老里正一顿:“我?知晓,你在练武堂中?忽然没?了消息那天我?就知晓,定是?你接了老二死前所托,去上京举发了他们?,是?吗?”
“……”
许忍冬到底是?少年年纪,即便家中?多舛,依然不能失尽了少年心性。
他鼻子一酸,低下浓密湿透的睫来:“里正,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二叔。”
“哎,你有什么?对不起的,要说,也是?我?家老二对不起你祖父。”
老里正双手叠握着?拐头,手上如枯槁树皮似的脉络痛得绷紧了,又慢慢松弛下去。
他眼窝湿了些:“要不是?当初你祖父栽培提拔,他的县丞哪里坐得稳?你祖父出事那年,于情于理,他这个县丞都是?最该站出来的,可他贪生?怕死,竟到最后都没?敢为你祖父争辩上一句清白……否则我?又怎会将他逐出家门??”
许忍冬用力一擦眼泪,沉哑着?少年声线:“薛宏忠背后是?兆南节度使陈恒,普通人哪里得罪得起?一不小心就是?灭门?之祸,二叔也是?为了您一大家子才?委曲求全……”
“错便是?错!世上人人有苦处,哪来那么?多借口与理由??!”
老里正用力敲了敲拐杖,声音带痛带怒亦带恨。
只?是?想起二儿子音容笑貌,他叫皱纹密挤的眼窝也渐渐红了:“能将这事举发出来,他是?死得其所!如此,才?不枉为大丈夫!否则恩将仇报、同流合污、戕害乡里、鱼肉百姓——忘根忘本,那与猪狗何异啊?!”
“里正……”
许忍冬含泪抱住了老人手臂。
他知晓那是?老人最寄予厚望的、最有出息的二儿子。可却与他祖父一样,叫污泥埋没?,死在了那黑不见底的牢狱之中?。
“……好了。不提他了,说正事。”
里正颤着?气息,慢慢吐出口气,反过手来,拍了拍许忍冬,“戚大人来了以后啊,蕲州的天都亮堂了。赈灾银案一查,兆南上上下下都慌了。薛安确是?个草包,新县丞出的馊主意,他当即便领了,搪塞了个流民作乱的由头,带兵将村里大半抓走,抢了余粮谋了田产,偏赶上戚大人从蕲州刺史?那儿直奔南安县,抓个正着?。”
许忍冬有些复杂地看向内屋,视线被帘子遮挡:“是?戚大人重新审了案,为大家主持公道的?”
“是?啊,可惜老大这蠢人,放出来以后却管不住嘴。戚大人本就够多的事情了,一问起你祖父,他们?就不分利害地全都抖落给了戚大人——还?是?在县衙中?。抓了一个薛安有什么?用?那里尽是?薛家人的耳目啊!”
老里正提起来就气,又用力捶了下拐杖。
“听他们?带戚大人回来,要细查当年案子的时候,我?就知道,定要出事了。所以戚大人离开前,我?特意叫几个村里身手最利落的汉子远远跟着?他,这不,果不其然啊……”
老里正歪过身,忧愁地望了眼里屋。
只?是?不等他回过身。
里屋的布帘忽然挑开。
走出来的女子早已摘下了白纱帷帽,露出来的面容叫起身的老里正一惊。
布帘拦不住什么?,戚白商在里面为戚世隐诊治的工夫,足以听过全程。
她停住身,恭敬认真?地朝老里正作了礼。
“白商谢过里正救兄之恩。”
“哎——使不得使不得——”
老里正回过神,着?急忙慌地要上前,又嫌自己腿脚慢,推许忍冬往前:“快把戚姑娘扶住,戚姑娘哪里的话?莫说戚大人保住了我?全村老小的身家性命——便是?没?有这一遭,他冒死赴任,救蕲州、救兆南于水火,那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大恩人啊!”
戚白商直身。
不待老里正焦急发问,她主动道:“我?查验过兄长伤势,他小腿骨处有折疡之伤,最为严重。周身旁处多是?挫伤、淤血,另有轻微刮伤多处,伴有高热……”
简单说完,戚白商抬眸看向老里正:“多亏您有所预料,将兄长救回,如今他虽伤势略重,几日内难以下地,但?诊治之后,必性命无?忧。”
话落,老里正长气一松,身子都晃了晃。
许忍冬连忙将人扶住。
老里正按着?心口,红着?眼道:“那就好,那就好啊……若是?恩人真?为他们?那莽撞至极的一番话丢了性命,那我?等,便是?尽赔了命也再换不来这样一位为百姓言、痛百姓所痛的清正之臣啊……”
“……”
见老里正松懈下来后,气虚脉弱,戚白商忙叫连翘扶老人家到另一间屋里暂休心神了。
戚白商在明间打开药箱,拎着?方才?一边诊脉一边写就的患症与对应处方,在药箱里一一比对寻药。
许忍冬迟疑低声:“戚大人当真?无?恙了?”
“怎么?,不放心我?的医术么?。”
确定了戚世隐下落安危,戚白商心情都轻快了太多,像卸下数日来的沉担,带上了几分玩笑捉弄。
她抬眸看他:“看来那夜在骊山搭救,是?当真?叫你觉着?我?是?个无?德庸医了?”
许忍冬顿时红了脸:“不是?……”
“不过,兄长外伤实在有些重,近些日子都无?法行?走。山中?路难行?,短时间内,又不易搬挪有折疡之伤的病人。”
戚白商轻叹,手中?碾药轮的速度都慢了些。
“何况,如今蕲州乃至兆南,怕是?四处都在查兄长下落。即便能带他离开,归京路上,也必是?杀机重重。”
许忍冬回过神:“姑娘不必忧心,可以在村中?多留几日。待戚大人醒来后,再做打算。”
戚白商柳眉轻蹙:“只?能这样了。”
她转向许忍冬,“接下来叨扰几日,还?是?要谢过你。”
许忍冬正色摇头:“归根结底,戚大人本便是?为我?蕲州案才?卷入此间,如今更是?与我?祖父被薛宏忠等奸人所害、冤死狱中?的案子,而受杀身之祸,我?当然不能置身其外。”
“你也要查明你祖父之案,是?吗?”戚白商道,“哪怕去京中?作证,就要面对安家这等庞然大物,如蚍蜉撼树?”
少年还?有几分青涩的面庞上,露出发狠的坚毅:“九死不悔。”
“好。”
戚白商感同身受般,低下眸去,捏紧了碾药铜轮——
“安家之谋必败、无?辜者枉死之案必翻,如此方能昭仁理、正人心。”
“我?与兄长,亦是?九死不悔。”
-
为了处置戚世隐身上的伤与病,戚白商前前后后折腾了将近一日一夜,总算将他的高热退了,连带着?外伤内淤也镇定下来。
翌日傍晚时分。
趁着?煮药暇隙,戚白商不知何时,靠在院内西角那座暂充作药房厨房的小耳房中?的梁柱旁,睡了过去。
直到手中?给药炉扇风的扇子掉落地面,戚白商一惊,睁眼。
便看到少年的手伸到她裙边。
他手腕下是?落地的扇子。
“嗯?”戚白商太累了,困意朦胧地轻出了声。
“!”
对上她眼眸,跳开的少年惊慌得像个受惊的鸟儿,“我?我?我?不是?要做什么?——我?是?想接住扇子!没?接住!!”
眼见少年的脸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戚白商不由?莞尔:“我?没?说你不是?。”
她捡起扇子,从靠着?的梁柱旁直起身。
检查过药炉里的药况,戚白商才?放下蒲扇,侧身瞥了眼不太挡得尽院里风月的窗牖。
“天黑得越来越快了。”
戚白商起身,走到许忍冬身旁,去看他放下的背篓中?的东西。
许忍冬回过神,忙将背篓提起,同时把里面的一张白净宣纸小心翼翼抽出来:“我?照着?你画给我?的药草模样,摘了许多,你看,是?不是?你要的。”
戚白商低头拿起一颗药草,是?她要的八棱麻,连根处的土都摘得干净,露出细白的根系来。
她不由?地眼角轻弯下去:“你若有意,等此间事了,随我?到医馆做个学徒可好?”
“…!”
少年蓦地抬头,眼眸灼灼地亮,亮得过烛火星光。
他虽不知顾忌什么?而未答,可那答案,又早已经写在少年人的眼睛里了。
“没?关系,你可以回京之后再作考虑。”
戚白商说着?,将药草倾倒在扫干净的地面上。
“这些我?来处置,你今日一日在山中?,应累坏了,早些去休息吧。”
“我?不累!”许忍冬立刻摇头,“我?很小就被祖父祖母送去少林寺了,做过很多活,身体?也很好,不会累的!”
戚白商无?奈:“可我?也没?有被人监望的习惯啊。”
许忍冬蹲下身来,像只?蔫了的小狗。
“我?可以很安静,不能只?在旁边看着?吗?”
戚白商眼神微晃,原本要出口的拒绝被她轻意婉转:“我?刚想起,村里有竹子吗?”
“竹子?”
“嗯,”戚白商比划了下长度,“折两段这样长的就足够,兄长最迟明日也该清醒了,需要给他固定住小腿折疡之处。否则,以后骨头是?会长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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