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六亲孽缘,终如?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戚白商背身对着门外,慢慢垂低了长睫,压下泪意,也一并吐出?微颤的息声?。
“连翘,”她偏首,“领他到内堂。”
最贪趣的连翘此刻也大气?不敢出?,小心应声?:“是,姑娘。”
“……”
戚白商在医馆中坐了半个时辰的诊,才姗姗迟来?了后院。
此间,安仲雍已擦干了泪,手里紧紧攥着那方绣着海棠的帕子?。
在未找来?时,他在府里寝食难安地焦急了好些?日子?,想过许多该如?何?与那个孩子?确认身份的问题,只是如?今只见了一眼,他就知晓,什么?都不必问了。
她是,她一定是。
这世上再找不到一个孩子?,与望舒那般像了。
于是亟待确认便成了近乡情怯,安仲雍时时去内堂,隔着屏风,眺看那个在外堂坐诊的姑娘。
他情不自禁地观她言,观她行,观她与病人轻声?慢语时的眉目神色,看着看着便又忘了打好的腹稿要说什么?,只是又恍惚又难受,时而又喜从中来?。
就像是他那个去世多年的妹妹,又一次回来?他身旁了。
戚白商进到后院,落座而抬眼时,撞见的便是安仲雍这样似念故人的目光。
她微微垂眸,清音徐懒:“安大人。”
安仲雍醒过神,仓皇又无措地否认:“我如?今只是布衣,偶去崇文坊的公塾教书,你若实在不愿唤我舅父,就,就唤我一声?先生也好。”
“先生。”戚白商从善如?流。
“好,好……”安仲雍攥着海棠帕子?的手紧了紧,“你这些?年家住何?处,过得可?好?”
“还好。”
戚白商轻抚过茶盏杯沿。
“你既是借着重阳宴将帕子?与信放去了我那儿,想是本?就知晓自己身世,这些?年为何?不回来?安家呢?”安仲雍急切问。
戚白商轻撩眸,缓声?:“我记得,十五年前,是安家将母亲与我驱离。”
“——”
安仲雍一哽,嘴唇嗫嚅了下,面色也苍白几分,“父亲并非本?意……”
“是不是本?意,重要么?。我以为,结果才更?重要。”戚白商轻声?说道,“母亲病重将去之时,我都未能?等到安家的一个人。”
安仲雍颤声?:“你母亲离家那两年,断不肯再与安家往来?,更?不肯告知住处,只许你姨母去探望。等到我们知晓时,她早已——”
姨母……
安萱,安贵妃么??
使?母亲当?年害病而亡的秘毒,与婉儿之前的急性发作不同,而是日积月累,聚沙成塔。若安仲雍所言不假,那安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安萱了?
戚白商心念暗转,面上却清缓如?初。
她指尖轻拈起?盛着药茶的茶盏,啜了口,才幽幽问道:“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明,今日,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安仲雍忙抬眼:“何?事?”
“十五年前,”戚白商话声?一顿,抬眼,“安家为何?要将我母亲驱离府中。”
安仲雍脸色微改,手中捏着的帕子?都跟着颤了颤。
他牙关轻叩:“夭夭,此事并非舅父不愿告诉你,只是其中牵涉甚广,你知道得越少,对你就越是安——”
“可?是与裴家贪赃谋逆案有关?”
“……!”
安仲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看向她。
紧跟着,他面色骤变,沙哑着声?低问:“你在查那件事?绝不可?!!”
“为何?。”戚白商神色不动。
安仲雍急切道:“那件事对圣上、对宋家、对安家,乃至对满朝文武,都是绝不可?触的逆鳞!”
戚白商淡淡转开了脸:“看来?,我母亲确是受此事牵连,才被安府驱离的。”
“——”安仲雍急得捏住了桌沿,“你当?真非查不可??”
“我已经在查了。”
戚白商回眸,“忘了与先生说,我如今身在庆国公府,戚家。我兄长便是前几日在兆南被追杀的大理寺正?,戚世隐。”
“什么??你是戚家……”安仲雍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你就是那个赴兆南行医救兄的戚家长女,戚白商?”
“是。”
“那你可?知,你和你兄长早已犯了大忌,连你外王父与大舅父都对你们——”
“我知晓。”戚白商平静打断,“自我入京以来?,安家数次要置我于死地,这份礼,我定会?还的。”
安仲雍眉头恸结:“你……你与安家本?是同根,何?必如?此……你势单力薄,如?蚍蜉撼树,又怎斗得过他们啊?”
“那树倒之日,便是其下掩藏的污秽旧事大白之时。至于结果,为何?斗不过?”
戚白商轻声?道。
“安家久居青云之上,侵吞灾银、卖官鬻爵,作孽无数,不知人间疾苦。想是早已忘了,无根之木,怎得长久?我与兄长同行,背靠公理大义,理、义之内,是天下百姓。兄长所究,乃民心相向,唯不忘民心,以苍生为沃土,着根之芽方可?平青云、昭天理——既是天下民心所向,又有何?须惧?”
“……”
安仲雍眼神烁动,神色维艰:“可?你兄长清正?刚直,不知变通,又如?何?斗得过宵小手段?”
“那好在我并非不通世事的闺阁女子?,尚有一二自保手段,可?助兄长一臂之力。”
戚白商说罢,起?身。
她想知道的已经尽数知道了,余下的,这会?便是问,安仲雍也不会?对她说。
戚白商刚要显出?送客之意,又想起?什么?:“夭夭尚在人世之事,先生便不要再与安家任何?人提起?了。”
安仲雍急声?:“你祖父也十分想念你——”
“若舅父,不想我与母亲一样销声?匿迹、此生再不复相见的话。”
戚白商淡声?打断,抬眸。
“便不要再提起?。”
安仲雍颤声?:“为何??”
“…理由有万千,”戚白商轻哂,嘲弄尽压于眸底,“当?下之由,那许是,我怕和母亲一样死得不明不白、遗恨世间罢。”
“——!”
安仲雍手里一抖,那方海棠帕子?终究飘落于地。
他僵坐几息,弯下腰,翼翼将它捡起?。
到此时他才发现,它已经很旧,很旧了。
就像他日日所念的,记忆里那个扶着海棠花言笑晏晏地回眸唤他的妹妹,早已如?前尘旧事,飘散成烟,零落尘埃里。
“……”
戚白商随老?师游医近十载,人心她看得分明。故而也知安仲雍并非虚情假意。
可?那又如?何?呢。
她心里一叹,正?要送客,身后屋外忽然传来?连翘的急声?:
“姑娘,您快出?去看看吧!”
“?”戚白商回身,“怎么?了。”
“府里三姑娘的丫鬟方才跑来?医馆找长公子?,说是长公子?傍晚赶去了秋猎行宫,欲面圣禀案,转身工夫,人就不见了!”
“行宫?”
戚白商脸色微变,提裙便要往外走。
身后,却传来?安仲雍恸然哑声?:“…等等!”
——
一个时辰后。
夜色满落深山,山林丛木间,连翘焦急地缀在戚白商身后。
“姑娘,你等等我啊。”
“你快些?。”
戚白商提着只灯笼,匆促跟在走在前面的戚妍容的丫鬟身后:“还未到吗?”
那丫鬟应声?:“就在前面那片山石后,大姑娘小心,这儿山路难走得很!”
“嗯。”
戚白商应着声?,跟在丫鬟身后,急匆匆转过山石。
只是刚一定足,骤然一道香雾便迎面洒了上来?。
来?不及躲避,女子?一惊,手中灯笼跌落。
下一刻,她便阖眼软跌下去。
藏躲在山石后的侍卫与戚妍容的丫鬟对视颔首,侍卫负起?晕厥的女子?,便快步朝夜色中的山路遁去。
而丫鬟立刻熄灭了灯笼,悄然退开。
直至连翘追过来?,遍寻不见,急声?四顾:“姑娘?姑娘?!”
“……”
暗处,丫鬟嘴角一勾,冷笑着转身,躲入丛林密影里。
一炷香后。
山路上,一驾马车悠悠驶入行宫。
车内烛火昏昧,难辨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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