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96章

作者:曲小蛐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复仇虐渣 正剧 古代言情

  但从身?量来看,似是名官家女子。

  “看什么看!不想要眼睛了?”

  大理狱丞一声怒斥,跟着便扭头,朝斗篷女子谄笑道:“戚姑娘,您随我往这边来。这地儿腌臜得很,您小?心些,莫脏了衣裳。”

  “……”

  待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朝大理寺狱最里面的巷道走进去后。

  当差狱卒抬头,两人对?视了眼。

  其中一个迟疑:“这没有提前批令,怎突然来探望的人了?戚?不会是……”

  “嘘!就当没看见!”另一个忙阻止,指了指头顶,“莫说大理寺正如今是圣上红人,单戚家结亲那?位……那?可不是我们能?告状的。”

  “也是。”

  开口那?个摸了摸发凉的脖子,艳羡地望向早没了人影的巷道:“戚家可真是好运道,嫡女寻了个好夫婿,满门跟着平步青云啊……”

  ——

  巷道最深处。

  大理狱丞打?开了最里面那?间牢房的锁,就转身?,自觉一揖:“我到外面候着。”

  “劳烦大人了。”斗篷下女子轻声道。

  “不敢不敢。”

  大理狱丞一边赔着笑,一边转身?离开了。

  牢房内。

  安惟演原本对?着那?巴掌大的一隙天窗静坐,听见身?后动静时,他才不紧不慢地转回身?。

  分?辨出藏在斗篷下的是名女子的身?量,他略皱起?眉。

  安萱这会不知躲在宫里何处求神拜佛,没那?个胆量在此时来大理寺狱看他,其余家眷又?都正被?拘禁府中。

  那?还有什么女子会……

  安惟演花白的胡子猛地一颤,晃了下才从地上起?身?:“夭夭?”

  那?道身?影停滞。

  须臾后,戚白商回身?抬手,掬下了斗篷帷帽,露出了绝艳又?不着粉黛的面容,她无波无澜地望向牢房中的老者。

  “像……”

  安惟演望着她的眼神复杂,痛惜又?怀缅,“夭夭长大了,和你母亲越来越像了。”

  “是么,”戚白商缓着声,“可惜母亲临终前那?几年?病容枯槁,我看不出。而她去得早,也没来得及见我长大成人的模样?。”

  “……”

  安惟演原本布衣囹圄也自持的神情,在这句话后终于变了。

  他嘴唇微抖着:“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

  “即便到今日,外王父也不肯认一句错,是么?”戚白商淡声轻慢,“也好,我本也不想替母亲原谅什么人。”

  安惟演有些痛心地看向她:“你就这么恨外王父?这么恨安家?为了你的这点恨意,不惜性命,也要叫整个安家的前途基业为你母亲陪葬?”

  戚白商低眸笑了,眼神薄凉,语声嘲弄:“这等天大的污名,我如何担得起??”

  她走上前:“安萱与安仲德,利用?前朝后宫职权勾连之便,贪赃枉法、卖官鬻爵、残害多少忠良?外王父您的门生们结党营私,多年?来不知谋划了多少肮脏事,如今连蕲州等地受灾百姓救命的赈灾银粮都要夺走,还要反污他们不满朝廷、妄生暴乱,借由镇压、草菅人命……”

  戚白商停在安惟演面前,声轻而言重:“桩桩件件,皆是滔天罪过。外王父却想归咎于我的这点恨意?”

  “仲德与安萱确有错处,”安惟演叹声,“可是夭夭,你还小?,不懂何为和光同尘,在这朝堂中想要立足,又岂能自清?”

  “不,你不是想立足,你想名利权柄皆在手,想三皇子登上储君之位,想来日安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十五年?前裴家灭门,我不信你们当真问心无愧么!”

  戚白商不为所?动。

  “安家有今日,皆是你们贪念作祟,莫怨世道与旁人。”

  “……”

  安惟演花白胡子动了动,眼神复杂地望着戚白商,最终没有再?辩驳什么。

  他只?摇了摇头,坐回去:“既如此,你还来见我做什么?”

  “我要知道,”戚白商轻攥紧指尖,“当年?,我母亲被?驱离安家,只?是因为裴氏皇后与大皇子之死、安家不想犯圣怒吗?”

  “不然呢?”

  安惟演拧眉回首,“彼时龙颜大怒,我要她离开上京,何尝不是为了她?”

  戚白商紧盯着安惟演的眼:“难道不是安家利用?我母亲,栽赃裴皇后,又?想灭口?”

  “——!”

  安惟演眼神又?惊又?怒,胡子颤得厉害,脸色也涨红了。

  这般怒指着戚白商语塞数息,他才勉强嗓音嘶哑地开口:“我安惟演、便是要争权夺名,也断不会用?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去作赌!”

  “当日你母亲作证之事,我阻拦都不及!怎会诓她去做——即便你不信我,难道连你自己母亲也不信?!”

  许是气极,肺火过旺,安惟演说罢就抚胸剧烈地咳嗽起?来。

  戚白商指尖微动。

  但她到底没做什么,只?在旁望着,等安惟演自行平息下来。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了吧。”安惟演像被?彻底抽走了气力,慢慢靠在了牢房墙壁前。

  “安家,是否与胡商有勾结?”

  “胡商?”

  安惟演原本要跌阖下去的眼又?抬起?,不明?显的厌恶掠过他神情间,“安家世代清流名士,怎会与胡人有关系?”

  果真不是。

  戚白商眼神微动。

  之前她便有所?怀疑,若安家当真与胡人勾结,那?从中渔利必不是小?数,安萱与安仲德又?何须为了财帛行卖官鬻爵之险事。

  且安惟演之前安家便有祖训,令族中子弟不得与商贾通婚,显是对?行商之事嗤之以鼻……

  如此说来,母亲那?毒的来处——湛云楼背后的主人,当真与安家无干了?

  戚白商只?觉眼前一时迷局似海,她身?在其中,不知手中仅有的那?根漂浮的线究竟通向何处。

  可即便前方未知之地是万丈悬崖,她亦要查个清楚。

  母亲决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

  虑定后,戚白商压下情绪,淡然抬眸,带着最后一丝试探开口:“明?日是十月初八,也是裴氏皇后忌日,陛下与大臣们皆辍朝五日。”

  安惟演眉毛抖了抖,没有说话,沉着浑浊的眼目望她。

  “待初九,舍妹戚婉儿将入宫探望姨母,我亦会与之同行——去见安贵妃一面。”

  “她肯见你?”安惟演皱眉问。

  “安贵妃如今失了安家这棵大树荫蔽,圣意又?如颈上利斧、悬而未决,怕是再?细的稻草,她也会死死攥住。”

  戚白商审度问:“外王父不想我去见她?”

  安惟演摇头叹息:“你不必试我,安萱也没有对?你母亲下手的胆量。”

  “……人是会变的。”

  戚白商缓缓转身?,声清而冷。

  “就像我母亲从未料到,将她弃如敝履的,会是曾经最疼爱她的父亲。”

  “——”

  安惟演脸上剧烈地一抖,忍不住回头。

  他张了张口,嗓子却像灌了铅,哑得说不出话。

  重新戴上斗篷帽子的女子背影翩然,如凌霜踏雪,不曾有丝毫的迟疑与停留。

  她不曾回头。

  就像十五年?前那?个含泪决然离开安家的他最疼爱的女儿的背影——

  “来日,无论太傅是问斩还是流放,我会代我母亲,送你最后一程。”

  “……”

  牢门重新关上,被?人从外面落了锁。

  安惟演神容枯槁地坐在地上,望着天窗外寥落的秋色。

  冬雪依稀要来了。

  他叹了声,腰背慢慢佝偻下去。

  只?是在低到最后一瞬,他忽地身?形一震,惊骇得睁大了眼,起?身?便神容狰狞地扑向牢门。

  “不能?去——”

  “夭夭、你绝不能?入宫啊!!”

  -

  十月初九。

  天寒,黑云压城,风啸如鼓。

  琅园海河楼的二楼内,门窗皆闭,灯火晦暗,唯有珠帘外的玉璧前点起?了莹莹火烛宫灯。

  微弱的烛火投过珠帘,映在最里面床榻前拢束起?的幔帐上。

  倏地。

  一只?筋骨分?明?、冷白修长的手猛地攥住了幔帐。青筋从他屈折的指背间绽起?,覆着薄薄汗意,直没入榻里那?人白色中衣袖下。

  昨夜伤痛难忍,谢清晏捱到了晨光初泻时,才昏沉沉地睡过去。

  不意外地,他又?落入那?个梦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