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朝朝
你快回来,我不和你吵架了,也不在乎柳五娘子之事了,我只想告诉你,我们从这落地门罩开始,从新来过,好不好。
重新来过,我用上我全部真心,不掺杂一丝丝假意。
清风朗月,鸟叫虫鸣。
崔冬梅泪如雨下。
她错了,真的错了,错了开始,往后的每一步都是错。偏生在这错误当中,遇见了二哥哥,遇见了对她最好的人。
抱着落地门罩,瘫软在地,再也起不了身。
许久许久,清泉宫侍卫换班,带来一丝丝人烟响动。崔冬梅醒来,朝香香和脆脆走去。路过圆桌,顺手带上一壶茶。撒手将一壶茶从头淋下去。
两个小丫鬟迷迷糊糊醒来,见崔冬梅立在跟前,鬼魅一般,想要喊人。
“别出声。想死么!”崔冬梅呵斥。
两个小丫鬟踉踉跄跄站住。
“今夜的事,权当没发生过。”
两个小丫鬟惊讶,崔冬梅继续,“赶明儿一早,你们二人留下香香照看浮云殿,脆脆回京都,令刀四、龙翼卫来见我。切记,莫要使人知晓,连陛下也不行。若是有人问,只说阿娘身子骨不好,我命人回去看看。记清楚了不曾?”
知晓事态严重,香香和脆脆点头如蒜。
“再有,命人备水,我要沐浴。这几日若陛下问起我,只说我病了,不见。”
香香、脆脆相视一眼:这能瞒过去?!
崔冬梅:“瞒不过去想法子瞒过去。这般模样,能见人么。”
两个小丫头子,这才瞧见崔冬梅脖颈处的伤口,偌大一块血迹,斑斑殷红。她们两个伺候这多日子,早已不是甚也不知的丫头,明白这伤,万万不能使陛下瞧见。
这一月有余,陛下从不曾在娘子脖颈处,留下这般显眼痕迹。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浴房备好水,崔冬梅入内沐浴。不让小丫鬟伺候,独身一人将那处洗了一遍又一遍。雾气氤氲,水汽蒸腾,也不知是疼,是恶心,还是气愤,她将自己埋入水中,缓缓沉下去。
浮云殿浴房宽广,玉石作边,滑腻温暖。
渐渐地,水中只余下腾腾热气,再不见小娘子的呼吸。就在即将耗尽最后一丝空气之际,崔冬梅起身,胡乱甩开脸颊水渍。
她要杀了这狗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崔冬梅:杀了他!赶紧杀了他
杨恭:好戏即将开场了么,也不等我回来。
第44章 陛下回来了
今夜的热闹, 不仅仅在浮云殿内,殿外的热闹也是不少。这还得从百兽园跑马的杨恭说起。
百兽园以北,乃北苑之地。树荫茂盛, 遮天蔽日。寻常时候,本不适合跑马。密林深处羊肠小道,蜿蜒迂回, 刻意修建, 皇家狩猎所用。
杨恭夹紧马腹, 策马在前, 山风呼啸而过,划过衣袍。袍脚不知何时沾染些许枯叶,极为潦草。信马而去, 不知此间何处。没注意, 前蹄踏入一个小小水潭,登时激起浪花,打落树叶。
骏马不稳朝前翻到,杨恭腾地起身, 弃马下来。随意坐上一处大石。
夏末暗夜,蛙鸣不绝, 杨恭思量起来。
柳五娘子, 从前和他定下亲事不假, 他起初好好待人不假, 可后来呢, 不说也罢。
杨二公子的往事, 总是异常不堪。他不欲使人知晓自己不堪的从前, 不欲使人看穿帝王的苦难和懦弱。他有坚持, 他有骄傲。然则, 事到如今,细细想来,有些东西终究要破开与人知晓。
恶疮深埋体内,总有一日侵蚀皮肉,丧失生命。
他和崔冬梅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他不想就此离去,不想心生隔阂。
最为要紧的,是不想她多想,难过,哪怕一丁点伤心。
月影西斜,树影婆娑,不知过去多久,杨恭打定主意,打马归去。
因他从百兽园出去,众人不曾料到他从旁的地方回来。是以,这夜归来的杨恭,孤身一人迈入清泉宫北门,离浮云殿最近的地方。一众小黄门上来伺候,他摆摆手作罢,他要赶去,告知自己妻子,一件令人心生欢喜之事。
不欲有丝毫耽误。
快步向前,前所未有的轻快欢愉。
尚未到浮云殿,还在不远处的三黄居,杨恭突然见到暗处埋着许多暗哨,并非清泉宫侍卫,也非千牛卫暗哨。
糟糕,调虎离山!
他登时明白,崔冬梅为何会发现那花样册子。谋划此事之人,心机深沉,料事如神,将他们所有人都算计在内,包括自诩英明神武的陛下自己。
恐崔冬梅落入险境,杨恭避开一众侍卫和暗哨,朝浮云殿而去。
目下的浮云殿,不知何时而来的暗哨,共有前后五人,四人拱卫,一人在内。在内那人,正和崔冬梅说话。烛火摇曳,并未透出他们二人身影,恍若整个浮云殿内,一个人影也无。可耳聪目明如杨恭,偏生就听见了。
也似瞧见了。
他们在说话。
那男子道:“瞧着,怪招人疼的。”
少女道:“你不得好死,我真是从前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狗东西。”
男子再道:“嗯,你这模样,最是招人疼。你且等着便是。”
往后的言语,他又忽的听不见。躲在阴暗角落,光亮所不能及之地,呆愣愣看着前方。前方,是个什么物件呢,他眼花看不明白。像是浮云殿,像是天上云霄,更像是心中痴妄。
痴妄,不经意间生于心房,占据整个身躯。
他以为,杨二公子的从前终究远去,再也不见。以后的日子,都是向着光明和希望前行,却原来,一切的一切,和从前又有什么区别呢,多出的那块,痴心和妄想罢了。
他依旧是个无人在意之人。
心绪翻涌,他想要像从前抛却柳五娘子一般,一声喝命,捉拿屋内之人。唇角几番动作,开不了口,出不了声,像是被人从背后抽去魂魄,卸掉下巴。
他等啊等,他们还在说话,还在继续。
终于不知过去多久,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抖落衣袍上沾染的枯叶。摇摇落下,微弱声响,惊动拱卫之人。他轻笑,本是最应该冲入内间,高声质问,厉声呵斥之人,眼下却盼着他们分开,盼着那不速之客逃走。
一切回归平静,回归往昔。
下一瞬,那翻窗而出的身影,瞬间打破他的幻想。那身影分外眼熟,动作身法,亦是熟悉。
这是他从十来岁上下就养在身边的孩子,是长姐临死前抓着他的手,声声泣血,要好生照看的孩子,更是他一招一式教导出的孩子。
守卫换班,杨恭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去,似此间一切都不曾发生。
山黄居东面,一丛翠竹临墙而生,冠叶倾斜,从雕花墙垣伸出丝丝嫩绿。杨恭负手而立,站在墙垣这头,看向那几丝空荡荡的翠绿。随风摇摆,不知归处。
庐州月,墙垣西,人心惶惶无处去。
及至天际泛起光亮,杨恭头也不回吩咐李申,“寻一两个得力之人,看着太子,再去查查东宫和她……是否有旧。”
鲜活朝气的清晨,从低压的吩咐开始。
李申听罢,欲说说这幕后主使之人,话到嘴边出不了口,默默转身离开。
无他,听身旁的小子说起,昨夜陛下匆匆赶回,衣袍布满水渍,沾染枯叶,可整个人像是初出茅庐的少年,生机盎然。而今再看,像是一夜之间老去十来岁,垂垂暮年,险些额角斑白。
他们这些伺候的,为主分忧,过些时日再劝劝罢了。
这等要紧事务,更何况涉及娘娘和东宫,不使旁人知晓乃第一要务,第二么,自然是迅速。在崔冬梅于浮云殿养病的第二日夜间,暗哨送来厚厚一沓密信。
杨恭不欲打开,先翻了翻左相送来的前朝政务,看了看西北防御,好一阵子之后方才问道李申:“浮云殿,抱病?”
李申战战兢兢,“奴亲自去问的,不敢假手他人,香香姑娘将浮云殿看得严严实实。奴还未走到屋檐下,就闻一阵刺鼻药味儿,想来娘娘病得不轻。陛下要不去看看?听老人说,姑娘家生气,说两句好话也就过去了。”
杨恭不置可否,轻声一哼,“既是病了,传太医了没?”
李申不说话,因为浮云殿着实没传太医。想到半夜的汤药,他再说:“娘娘昨晚使人熬了一碗宁神静气的汤药,说是心口疼得厉害。许是不忍打搅陛下,不曾传太医,就着此前的方子,喝了一剂。”
停下手中动作,打眼看向李申,欲问境况如何。话未出口,自觉不妥,又将眼神落到手边节略。
不知全貌,不知她因何靠近自己,不过是听闻一声她有些不好,杨恭竟恍惚一下。
自嘲笑笑。
“再有旁的消息?”
李申一琢磨,这消息自然是浮云殿的消息,当即说道:“娘娘遣人令刀四、龙翼卫前来觐见。算算日子,不是今夜就是明日,刀四就该到了。”
“刀四?!”
李申忙不迭点头。
突然,往昔好些疑惑之处统统有了答案。
杨恭从前不明白,为何自己给予她无上权力,令她插手政务、官员调度,依旧不能缓解她内心恐慌,为何她几次三番调令刀四入宫问话,再有,为何得见东宫侧妃会有一股子熟悉之感。
早有暗示,早有端倪,只是他被人蒙在鼓里罢了。
杨恭怒道:“令人看着浮云殿。”
他倒要看看,刀四来,他们能说个什么。
李申得令,出门吩咐人办差,带走山黄居最后一丝人气。杨恭呆坐案几之后,累累案牍,笔架砚台,案几上林林总总的物件,将他淹没,不留一丝气息。
他又看了许久的节略,手放在密信上,几次三番也不忍打开。不知多久,繁星光亮斜斜照射,他打开密信,黑暗中,期盼瞧不见,便不存在。
自欺欺人!他生来耳聪目明,能暗夜视物,更何况还有萤火之光。
冬月初三,送小兔子,
来年腊月十九,小兔子病逝,送兔子灯。娘娘极为喜爱,带着它穿街走巷,势必让所有人都羡慕,
又是一年夏,封丘门看星星、夜探香闺、述说……
黄初三年冬月,与刘三娘密谋结党……娘娘生气,一连病了数月……
后来的事,不消去看,杨恭记得真真的。
她生气,来寻自己,问话陛下何时选妃立后,再后来,于立政殿述说情深,陛下伟岸,臣女配得上……
原来,自己竟如此好骗。
杨恭一时笑得凄凉,滚滚红尘往事,走马灯似在眼前来回,一会子是她的笑脸,一会子是她的眼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娘子,自以为明白她,自以为了解她,却不想,竟是她最了解自己。
明白你的人,最是知晓从何处下手。
忽然,外头传来李申禀告,“陛下,刀四来了。目下已入浮云殿。刀四功夫卓绝,寻常暗探比不过,这……跟上去查探,还是等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