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104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不单费观,都察院上上下下他都提前打好了招呼,妖妃此番必死无疑。

  费观等都察院其他官员外冷心热,虽皆恨不得喝妖妃的血吃妖妃的肉,仍保持冷静,该有的步骤还得一步步来,该有的环节一点不能少,免得被旁人尤其是圣上挑出瑕疵。

  其实凭妖妃的声势,平时费观也不敢都察院一门独审这烫手山芋,但现在陛下都放下狠话来了,死后以糠塞口以发覆面丢乱葬岗,再三叮嘱司法部门按事实公正断案,明摆着要妖妃的命,他都察院还有什么怕的?

  为官数年,他若连陛下这点言外之意都听不懂,也不必在官场上继续混了。

  提审林静照那日,阴雨绵绵。

  公堂设在都察院悬挂公匾的大院中,正大光明,有御史、锦衣卫、东西厂等数十名各部官员监督,绝无任何猫腻私活。

  妖妃林静照头覆面纱,手脚锒铛被押送至此,微仰着纤细高傲的花颈,恬静迷蒙,侧影流丽,脏兮兮的囚服未减一分风姿。

  她被押进公堂时,在场官员不约而同呼吸一滞,神情有异,各怀鬼胎。

  ——皇贵妃娘娘。

  昔日这个女人哭一哭,陛下都得要几个人的脑袋。他们曾经诚惶诚恐地仰望这个女人,现在这个女人身着囚服仰望他们。

  这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高洁的花,终于被从温室中摘下了。

  

第101章

  陪审百官很快从最初的怔忡脱出来,目光变为刻毒的怨恨。这妖孽一样的女人是损害王朝社稷的罪魁祸首,美丽的外表下包藏祸心,碰之即溃烂而死。

  肃穆庄严的大堂上,近百名朝廷命官正襟危坐,目光阴冷,散发凛冽恐怖的气息,如同一块块阴森紧密排列的牌位,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

  林静照戴着锒铛孤身面对群臣,恰似一株卑弱的小草,被摧折成灰。

  主审官都察院左都御费观高踞其上,寒声呵斥道:“人犯为何不跪?”

  林静照立如一杆雪旗,剔透纤细的的脖颈似高雅的天鹅,墨发如瀑。手铐脚镣套在她身上,愈添一层禁欲制约的美。头戴的仿佛不是犯人的黑头套,而是月光制成的面纱。

  她柔而不弱地提醒:“陛下未废本宫位份。”

  在场顿时面面相觑,流露嘲笑之色,死到临头了妖妃竟还大言不惭,意思是她皇贵妃之尊,群臣还得跪她?

  费观拍了下惊堂木:“胡言乱语。”

  人人皆知她被剥了服饰从凤仪宫丢出来,打入诏狱死牢,自然废为庶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无需多言。

  费观冷哼了声,懒得和妖妃多攀扯,脑中时刻回荡着圣上那句“公事公办,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底气顿生,代表国家最公正最威严的司法部,差人将妖妃强行摁倒跪下。

  林静照身形清减,体弱如纸,经不起五大三粗的狱卒推搡,摔落在地。

  左右侍立的锦衣卫岿然不动,似没看见双方的所作所为,木立如尸。

  人犯跪下,费观才开始正式审讯。

  妖妃所犯的叛国罪由于牵扯先太子,涉及皇位传承的合法性,过于忌讳,心照不宣,大庭广众之下不宜往深了挖。

  讯问主要聚焦于为顾淮等一干忠臣平反,妖妃蛊惑圣聪,勾结江党,迫害忠良,后宫争宠上,将圣上无太子的罪名也冠以“动摇国本”扣在她头上——这些足以送她上刑场。

  “你可有什么辩驳的?”

  都察院办案流程分明,铁证条条桩桩皆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上妖妃臭名昭著,祸乱朝野后宫的大毒瘤,公道自在人心,无需审讯而死刑板上钉钉。

  古往今来没有后妃入诏狱进公堂的,陛下将她脸面驳得这样干净,摆明了是要她性命之意。她早些人头落地,他们也好早些交差领赏。

  “签字,画押。”

  林静照黑密而长的睫毛如冰冷的刷子,凝视着“蛊惑圣聪,迫害忠良”的罪名,不肯签字画押。叛国罪她认了,可迫害忠良她没有。道观里那人那样聪明,遑论被她蛊惑圣聪。

  只因她当了替罪羊,所有脏水都往她身上泼。龙椅上的帝王干干净净,依旧是普照万物的慈爱君父,千百年后依旧在史书上享有盛名,供后人瞻仰。

  “妖妃不肯招呢。”

  “妖妃还以为谁会来救她。”

  “妖妃的眼神,像要把人吃了。”

  费观不慌不忙,公堂之上她这样嘴硬的恶徒多的是,大刑会逼开她的嘴。

  左右一挥,上笞杖。

  他这不是滥用私刑,而是依法用刑。

  林静照被推搡在长条凳上,回光返照的苍白病态,渗出了颗颗汗珠。她下意识要反抗,可弱质的肌骨哪里敌得过,被狱卒粗鲁地对待,额角蓦然磕在长条凳上,淌下滴答鲜血。

  “笞五十!”

  她苦笑了下,看来清白和尊严到这份上一文不值,反正都要死,免受皮肉之苦才是最重要的。

  费观刚要高喊“打——”,林静照轻声制止,失音般的低哑:“我画押。”

  她覆面的黑纱险些掉了下去,越显清韧,鲜冰玉凝,露沾明珠,陨落在地一片梨花。狱卒过去毫不客气地按住她血色极淡的手,完成了签字画押。

  这画的押,是死刑的押。

  陪审群臣嗤之以鼻,这样真真便宜了妖妃,私心希望狠狠打她几杖,以告慰那些因上尊号而死于杖下的忠魂亡灵。

  人犯既招无再用刑的必要,费观命人收起了廷杖。今日陪审的鱼龙混杂,有和都察院不对付的锦衣卫及东西厂势力随时告密,他的审判必须做到合法合规,滴水不漏。

  宫羽等锦衣卫相互对视了眼,见审判已接近尾声,悄然退下。

  林静照一人清凌凌瘫跪在原地,额头的鲜血使本就黢黑的面罩更黢黑了。

  ……

  显清宫,幽篁深邃,云遮雾绕,钟磬之声不绝,仙鹤鸣唳。

  君王羽衣黄冠对着元始天尊的画像虔诚三烧香,身着由青纱制成绣太极图的博袖祭服,头戴琳琅清秀的白桃香叶冠。

  费观等都察院主审官员跪在俛首跪在砖地上,额头贴地,鸦雀无声。

  他们是来呈报妖妃一案审讯结果的,在此已跪了近半个时辰,陛下方沐浴斋戒完毕,氤氲在炼丹炉重重烟雾中。

  “陛下——”

  费观神色严峻,不卑不亢地再次开口,“林氏叛国之案已审讯完毕,伏乞圣阅。”

  朱缙慢慢将三炷香插入香炉中,净了手,才终于理会。

  费观忙起身向前数步,将审讯结果双手奉于头顶,缘角沾了微微汗渍。

  朱缙翻阅了两下,垂着眼帘,神清思澈,半晌,“哗啦”冷不丁地将案卷作片片雪花状无情摔到了费观脸上。

  费观猝不及防,脸颊火辣辣如被掴了两巴掌,急忙跪下叩首,“陛下息怒!”

  朱缙眼色飘凉,满是讦问之意:“谁准你们用刑的?”

  费观口舌一滞,找不出辩解之语。用刑乃是公堂惯例,还,还用得着恩准么,在公堂上打死嫌犯也是寻常。

  朱缙又生冷道:“谁准你们颠倒尊卑,反逼皇贵妃下跪的?”

  这下费观完全呆若木鸡了,瞪着眼睛,盯向砖石上的花纹,耳畔嗡嗡作响。

  道君常年见首不见尾,性情飘忽不定。

  不准用刑,不准人犯下跪。

  “陛下,微臣是依法办案呐。”

  费观痛心疾首地强调。

  朱缙淡寒的长目斜斜乜他如一具尸体,漠然的杀意与攻击性:

  “皇贵妃与尔等三品,孰高孰低?”

  “自是皇贵妃高。”

  费观眉头皱深。

  “二者相见,依礼谁该跪谁?”

  朱缙的拂尘不轻不重地敲在费观脑壳上,仙风道气,拂过一阵香草沉水香,丝丝扣扣透着致命的味道。

  “下官……下官跪皇贵妃。”

  朱缙天威震怒,黑云压顶:“打回重审,再议以闻。”

  显清宫内焚香洒扫,云雾缥缈,费观等一干都察院高级官员被请了出来。

  秋阳煦煦映在身旁,费观遥感恍惚,如坠冰窟,手中精心撰写了三天三夜的案卷被揉成了团。余人亦心有余悸,缄默不语,灰溜溜地离开紫禁宫。

  回到都察院,才有人缓过神来:“国家司法不是儿戏,飞元帝君陛下原是觉得我等严刑逼供妨碍了司法公正,才勒令打回重审。”

  ——这是比较好的一种猜想。

  另一人颤声道:“可我等未曾对林氏用刑,即便用刑也是允许的啊。”

  “是东西厂和北镇抚司的人告密,他们当时也在场,定然提前到圣上面前诋毁都察院了。”

  “不,皇贵妃被剥去的仅仅皇后服饰,她仍旧是皇贵妃,我等疏忽了。”

  费观盯着手中“戴罪重审,再议以闻”的黄绸圣谕,如坠深渊,转眼之间他这主审官成罪人了,妖妃林静照果然不同凡响。

  他们还没来得及用刑林静照便招了,她对罪行供认不讳,根本没有逼供。

  明明签字画押了却杀不了人犯,确凿的证据,陛下居然不相信。

  别是陛下有意包庇吧……这念头在他心头打了个转儿即抛却,若陛下对林静照存有旧情,不会那样残酷地将她打入诏狱,还说出死后让她以糠塞口以发覆面的狠话。

  司礼监张全传达陛下吩咐“一定要公平,一定要人犯最清醒时说的答案”,严禁用刑,温和审讯,并且陛下要亲眼看林静照的一手供词。

  “供词……她的供词就是承认罪行,并无什么可写啊……”

  “也罢,都察院便不用刑重审一次。”

  都察院众人唉声叹气,谁料这简简单单的案子演化得如此复杂,变成脑袋捆在裤腰带上的勾当,真正体会到了伺候道君的难处,烫手山芋谁摸谁烫,有些后悔独自接下这桩案子。

  官场第一禁忌,莫沾惹妖妃,莫沾惹妖妃,莫沾惹妖妃——古训有理。

  若非妖妃实在邪门,怎配称得上一个“妖”字?

  后知后觉,陛下素有个诨号妻控,有控妻的前科。

  群臣以前就吃过不少妖妃的苦,周有谦、陆云铮、江浔父子、顾淮……皆因为沾染妖妃而身首异处的。

  怎能如此麻痹大意,以为妖妃进了诏狱就高枕无忧了?

  都察院众人纷纷将迷惘的目光投向御史费观,盼着他当主心骨,拿个主意。

  费观见陛下这态度,内心亦惴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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