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119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宫羽懒得这位清流士大夫多说,直接命人上拶刑——即用拶子夹手指。十指连心,原是最煎熬最疼的,厉害处能直接把指骨夹碎。

  韩涛宦海沉浮三十余年,历侍两朝,又是首辅徐青山的心腹,刚开始还能守住文官风骨,咬紧牙关不呻吟。

  随着力道越发增大,他的一根拇指被拶碎,滔天的剧痛使铁打的人也涔涔落下汗珠,再也忍不住磕头求饶:“爷爷饶我,爷爷饶我!”

  宫羽懒洋洋道:“那韩大人招不招?”

  韩涛双手血肉模糊,涕泗横流,痛哭道:“招,招!”

  宫羽遂叫人拿来一封早就写好的口供,三法司大员朋党结私,蓄意“攀诬”皇贵妃,制造冤狱,欺君罔上,实则皇贵妃是清白的——“那就请画押。”

  韩涛含泪按下了血手印。

  对于三法司其他高官,亦是依法炮制。

  ……

  显清宫,清静无秽,青云游浮,似真似幻,冬日里木叶尽脱,风烟俱净。

  林静照身披外裳靠在殿门边凝望着房檐滴答的雪水,她有禁足不能走出这间宫阙,最远只能到门槛处。

  冬日冰冷而干燥的风吹拂在面,引得她一阵阵掩袖咳嗽,隐隐盼着多吹冷风能让她病情复发,再度身死。

  “说了不能吹冷风,怎么还到这里来?”朱缙在身后握住她两肩,蹙眉温柔地责怪,墨发间烙下一吻,“朕不过一会儿没看你的工夫。”

  林静照被他带回暖热殿中,摘了斗篷,坐在冬阳烂漫的金锁窗下。

  她没有反驳没有挣扎,知每日放风的时间就这么短,规矩使然。

  这里是显清宫,真正意义上的金銮殿,她饮食衣着乃至任何行一个细微的神情举止都被严格监控。

  二人相对坐下,朱缙问:“今日感觉如何?”

  林静照平平道:“甚好,完全能搬回昭华宫了。”

  朱缙剜了她一眼,口吻淡淡的:“朕说了,以后你就住在显清宫。”

  林静照沉默了片刻,道:“臣妾也说了,显清宫是陛下的寝所,臣妾不愿逾矩住在这里。”

  “这由不得你。”他掐灭她的念头,压抑凝重,片刻温声解释,“住在显清宫吧,方便朕照顾你。”

  林静照神色阴霾,唇角绷紧,半晌,敢怒不敢言地撇过头去。

  朱缙上下扫视着她清瘦的身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中午想吃什么,朕吩咐御膳房给你做。”

  她多少带着赌气,冷漠道:“臣妾不敢劳烦御膳房,膳食是陛下一早安排好的,由不得臣妾。若臣妾想讨陛下一杯金屑酒,陛下也会恩赐吗?”

  他浮起不悦,沉沉拉长了尾音,夹杂十足警告的意味:“皇贵妃——”

  林静照被他一慑,下意识渗出恐惧,不知为何眼腺酸酸的,还有些热。

  她咬紧唇瓣竭力保持坚定,使泪水滴溜溜在眼眶打转儿不坠下。

  这样无穷无尽的囚禁折磨,活着又与死了何异,活着还不如死了。

  她坐在原处,形单影只,薄薄冬阳撒在身上形成阴黯,萧瑟枯槁。

  沉默了良久,朱缙缓缓起身,将离零破碎的她带入自己的怀抱,她无处安放的眼泪在他道袍上肆意流淌:“叫你多吃些是为你好,毕竟你过些时日要侍寝的。”

  他因着她养病才强行抑欲没碰她,但他不可能永远不碰她。

  他忍得已经很辛苦了。

  他会先控制着她,调养她的身体,直到她生出皇嫡长子,再象征性给她一些自由。当然,这自由永远困在枷锁之内。否则,她将永远没有自由。

  林静照的心猛然被砸上一锤,淹没在这陌生而窒息的情中。

  差点忘了他将她圈禁起来,剪灭她所有父母亲人,就是为了让她做他一个人的妓奴。

  她眸子猩红地饮恨,生平第一次骂:“你混蛋。”之后死死闭紧眼皮,抽噎着,做好了被拖出去五马分尸的准备。

  朱缙亦是生平第一次听旁人这样骂他,翦眸轻眯了下,修长的手指用力握下去,本想给她一些无伤大雅的教训,治治她口无遮拦的坏毛病,却摸到她的骨骼深处在颤像秋天新生的绒鸟,显然怕极了,是防御的姿态。

  他莫名异样,愈加不悦,她就是这么看他的,这么不相信他,认为他会因为一点小事暴怒伤害她。

  朱缙敛着凝如寒雪的颜色,报复发泄式地吻她,一吻接一吻,“骂吧,无所谓,你多骂一句将来便在榻上多受一分。”

  

第117章

  随着三法司大员入狱,旷日持久的妖妃案迎来了新的转机。

  无边的诏狱藏着无尽的恐怖,三法司大员必定不能虚伪俱全地出来。

  因为那里折磨肉犹在其次,最恶毒的是捣毁人的精神。

  入狱的官员并不冤,他们大部分都是首辅徐青山的党羽。

  圣上最忌专权,徐党如逐渐聚集壮大的蚂蚁窝,恰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圣上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一出手如剑铓出匣,必定要一举捣毁,将徐党整治干净的。

  诏狱那边的审讯有了进展,棍棒伺候下,韩涛、王明、费观等很快招认了朋党结私的事实,蓄意诬陷皇贵妃,且幕后另有指使之人。

  误判!

  前四次对皇贵妃的审讯果真是误判!

  这是一场光天化日之下的谋杀。

  宫羽向圣上递交“标准答案”,这次终于是符合圣上意志的有效供词了。

  史书上这样记载:

  徐党以公谋私,因己酉年梃杖百官一事挟怨报复,攀诬皇贵妃清白之身,强扣皇贵妃叛国罪,无视国家司法的公正和尊严。

  幸而圣上明察秋毫,从一场大雪中及时体会到冤情,制止了冤狱。

  雪停了。清白昭彰在人间。

  一场大雪,挽救了一个妃,洗净了一个国。

  本案核心漩涡人物皇贵妃林静照,虽沉冤得雪洗清罪名,并未开释自由,借养病之名从诏狱移囚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不是诏狱而胜似诏狱,她身上没披枷锁却无时无刻不笼闭在枷锁之中。

  显清宫。

  雪霁光明,白金般的太阳从乌云中浮出来,在云层燃烧着,雪水的潮气透过日影层层叠叠氤氲着显清宫,更增一分仙气道气,冬鸟影时而掠过蓝空。

  林静照在窗畔支颐发呆。

  她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寝袍,长发随意散落,素面朝天,丰肌清骨隐约可见。

  终日被困在皇帝的寝宫中,寝衣一旦穿下就没有脱下来的必要,她已经很久没正式梳妆打扮过了。

  她很想就此了结生命,可事与愿违,自从搬来显清宫她被养得很好,身形肉眼可见地圆满起来,侧影线条在慢慢流利丰富,颊亦恢复了血气,不似诏狱那般骨瘦嶙峋了。

  更可怕的是太医院数十位元老日日给她精心调理,各种名贵药材源源不断往她身上滋补,拔净余毒,她的身体正在徐徐恢复苏醒,滋养元气,照这么下去诞育皇嗣也不是不能幻想的事。

  皇帝陪伴着她,夜里虽不行房事,搂着她的纤腰一同入睡。

  凛冽的冬月,地龙烧得炙热红烈,林静照身上裹着银蚕厚被,又被朱缙密不透风地牢牢抱住,一抱就是数个时辰,导致她半夜常常会被热醒。

  她擦擦热汗,烦困推开他,试图拉开一条缝隙略微偷凉。朱缙睡眠本身就浅,稍微一点动作便会引起敏感。

  他在黑暗中冷光凛凛的,食指指她示意警告,然后重新毫不留情地把她困回怀抱之中,严丝合缝。

  “你若嫌热就别穿寝衣了。”

  朱缙这样说,唇压着她的耳朵,喉结暗哑滚动着,几分意动。

  林清照紧绷,像只鸟撞进风里,被风势所控,空有翅膀而无法行动。

  诏狱的夜太冷了,显清宫的夜仿佛又太热了。

  “圣上到——”

  太监一声高亢的长鸣打断了林静照的思绪,她敛了敛神,起身迎驾。

  朱缙今日一身白服宛若山巅残雪,太极图案如白纸上滃染的滴滴墨汁,古雅幽穆,如方外高人。

  他坐了下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扶她平身,不咸不淡打量着她,道:“最终审判的结果出来了,你看看。”

  这是五审。

  张全殷勤递来一案卷,林静照细细翻阅,韩涛等人在狱中承认勾结党羽污蔑了她,这意味着她不用死了。

  “陛下——”

  她锁紧眉宇,茫然若失。

  没有丝毫劫后重生的喜悦,反而笼这一层轻烟薄雾的忧愁,心被掏空了一样。

  翻案了,这几乎不可扭转的乾坤居然真的颠倒过来了。

  朱缙漆目清澈如冰冷而甘甜的水,对她既有病态占有的绵绵情意,又有凛冽的锋机,堪堪洞穿她的内心。

  “皇贵妃,天上下雪表示你是清白的,审讯结果也表示你是清白的,问题是你确实清白吗?”

  林静照知道自己并不清白,不算被冤枉的,当初舍生忘死救朱泓的是她,多次忤逆君父的也是她,一桩一件都是她。

  盛世需要美人点缀,乱世需要美人顶罪,她死在这桩屈辱不堪的案子里,原是命运所驱,死得其所。

  红颜薄命,本身是这样的路数。

  她毫不畏惧迎上他的锋芒,将他血淋淋伪善的面孔戳破:“臣妾清不清白只有陛下清楚,陛下才是真正的好手段,臣妾望尘莫及。”

  借题发挥,轻轻松松将三法司挪入大狱,玩弄权术,颠倒是非,排除异己的好手。杀人不见血,表面上还打着司法公正的旗号,光风霁月,他这样与当初借她上尊号之名血洗群臣有何区别?

  说实话单纯幼稚的太子朱泓不是他的对手,湘王世子心有九窍钻满了孔,有那个玩弄权术的天赋,能坐稳这个皇位的。

  朱缙会心冷笑了。

  “皇贵妃冰雪聪明,拎得清的,不枉朕费尽心思留下你的性命。”

  他长袖一挥,“起来吧。”

  林静照依言平身。

  金锁窗漏射进来日光,光影铺满,寒竹枯叶流淌着沙沙风语声。

  所谓荣华富贵是困在牢笼之中的,她如今的安逸,不过是他从手指缝隙漏出了一点怜悯和慈悲。

  朱缙专注审视着她光洁的脸颊,四平八稳地道:“瞧你气色好了很多。”

  林静照猛然被温暾和煦的问候刺得耳膜出血,莫名不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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