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旅者的斗篷
“那余生那么长,陛下必能寻到真正心悦之人携手。臣妾愿祝您一臂之力,退居幕后,侍奉您和新任皇后娘娘。”
一句话,将她和他泾渭分明地划开,亦无形中拒绝了皇后之位。
朱缙呼吸续缓,酝酿着,如中败絮。笼罩着氤氲,不复方才的平和。
良久,他沉沉道,“你说的是。”
“你的身份最高也就是皇贵妃了。”
待寻到了朱泓,她还会被打回诏狱去。区区罪奴不配为他绵延皇嗣,亦不配长久伴驾左右。方才是他白费口舌,多此一举。
气氛凝结到了冰点,殿内比殿外还寒。烛芯方才没剪好,黑暗弥漫在华丽的金锁窗之内。
林静照敏感察觉了他的波动,再继续说恐惹祸上身,犹豫片刻,扯了扯他的衣袖,道:“陛下……”
朱缙嗯了声尾音微翘,以为她要央求自己,依旧正襟危坐着,有意冷着她。
他神色如恒,拿乔着姿态,正欲拿皇后之位为难她,却听她道:“臣妾会演好陛下的皇贵妃,帮您修剪文武群臣,直到分离的那日,以答陛下不弃之恩。”
俄顷之间,朱缙眼皮剧烈跳动了下,深深不快。
分离,她竟还想着分离。
实不相瞒他驾崩西去,也会先杀了她殉葬。
演?又什么叫演呢?
冷笑一时齐齐涌上内心,他不欲再和她多言,没有半分征兆地揽过她的后脑勺决然吻住。
林静照呼吸骤滞,如堕棉絮,惊呼了声,双手撑在身前本能地推开他。这轻微的反抗却激起千层浪,遭到对方愈加残酷无情的制衡。
他素来是这样想要就要的。
朱缙臂间虾青色的脉管清晰可见,牢牢掐着她水葱的腰,将她逼至角落,用最直接的方式占有她。
林静照死灰色的面颊,无瑕喘息,苦苦支撑,妄图用顺从平息这场突如其来的敦伦。然帝王的冷酷意志丝毫不动摇,久久风涛颠摇。
吻后,朱缙随手折下枝梅令她横衔在嘴里,冷冷道:“不要说话。”
林静照如一面寂寞的镜,呆呆衔着梅枝,错愕不尽。
梅枝铁干铜皮,零零星星长着花骨朵,挂着透明的冰晶,乃是方才刚刚采摘插在瓶中的,散着幽芬。
她被迫衔枝,岂敢吐掉,愀然轻皱眉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朱缙意犹未尽地摩挲她的墨发,似怜似厌,满意她这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安静的美人,最好了。
二人共同浸染了梅香,香气飘忽若嫩寒清晓,牵动着心房。
朱缙三下两下除去林静照的衣裳,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丢去,多少挟着报复。
席间,时起时伏的风暴折磨得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只秀丽的手挣着欲爬出床帐,却被毫不留情地拽回。
林静照如堕深渊之中,嘴里衔着梅枝哭喊不出,痛楚翻倍。
朱缙覆于她身上,将她两只手腕一左一右压于枕畔两侧扣住,俯身打开她,迫使她心无旁骛只能有他,梅枝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唯一物件。
她躲避地阖上双目,极度后悔方才不知死活地试探他,被他灼热的逼视吓醒,“睁开眼睛,看着朕。”
她瑟瑟,嘴里发出呜呜之声,横咬的梅枝沾了晶莹险些掉下来。
从前侍寝时,他一直是容她熄烛闭眼睛的。
朱缙觉得自己过于宽容了,以至于她现在不分天高地厚,枉顾君臣之别。他要她睁着眼睛,好好看清枕畔人是谁。
他以下巴轻摩她的额头,“你听话,别让朕说第二遍。”
林静照徒然睁着圆圆的泪眼,尽皆凛遵,对他的骇惧一层深似一层。
如果是陆云铮,她坚韧地会与其搏斗到底。可眼前的帝王,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地位,她的任何反抗都会被视为大不敬,招致更峻厉严酷的惩罚。
无能为力。
唯有逆来顺受,希冀这过程快点过去。
芳儿和坠儿等人早已烧好热水,敬事房的太监在外记录,殿内阵阵传来皇贵妃娘娘惨淡微弱、沙哑绝望的鸣叫,似坟墓边濒死的狐狸。
不知皇贵妃娘娘什么毛病,每次承受雨露皆这般惨状,叫得那么厉害。
这万众瞩目的上元节,陛下撂下群宾来寻娘娘,娘娘在后宫专房专宠,旁人几辈子望尘莫及的福气,娘娘总表现得勉为其难似的。
众人心中闪着疑惑,表面上俛首缄默。微黄的光线透过金锁窗泄在青砖雪地上,徒然光亮,感受不到半丝温暖。
主子一旦叫水,奴才便鱼贯入内侍奉。每叫一次水,敬事房在纸簿上多记一次,皇贵妃的雨露多一层。
纸簿记录各宫娘娘的侍寝之事,以便有孕时确保皇子女血统的纯洁。而今,形同废物,后宫有恩宠的嫔妃仅皇贵妃一人,本该琳琅满目的纸簿通篇写满了皇贵妃的名字。
其它嫔妃哪怕是先皇后,都一次未能侍寝过。陛下是道教中人,清心寡欲,后宫形同虚设,唯独对皇贵妃娘娘青睐有加。
敬事房宦官禁不住叹息,陛下一月进十次后宫,倒有十次皆在皇贵妃娘娘这儿,不侍寝也在昭华宫,陪皇贵妃下棋午睡品茶,堪称一生一世一双人。皇贵妃如此隆宠,偏偏无法诞育皇嗣,当真天意弄人。
花无百日红,陛下毕竟需要皇子皇女开枝散叶,皇贵妃娘娘若不能生育,恩宠再是优渥,恐怕也很快会被新人取代。
这夜共叫了七次水,皇贵妃凄婉欲绝的鸣声直至天明,到最后已然喑哑叫不出声,被索取干净,昭华宫中充斥着静如死水的窒闷。
半夜芳儿和坠儿进去为皇贵妃清洗时,皇贵妃如遍体鳞伤的雀儿,吞声饮泣,发丝凌乱不堪,药物一次次地涂抹在雪肌上却无济于事。
这是圣上和皇贵妃娘娘之间的事,寻常人等不敢多看,小心被剜了眼睛。
宫女太监们熬了整宿,并无抱怨,一来奴才侍奉主子是应该应分的,二来娘娘倍受宠幸,她们也有翻倍的赏银和赏物拿,多攒些钱,到二十五岁出宫时便能多贴补些家用。
侍奉盛宠优渥的皇贵妃娘娘,总比侍奉其他冷宫妃子能捞的油水多。她们是盼望自家主子得宠的,圣驾每至她们比皇贵妃娘娘更欢喜。
清晨,圣上一身缟素太极道衣,在榻边饮茶边静谧无声地批阅内阁的票拟。娘娘则近似昏迷地埋在圣上怀中,长睫微作翕动,脖颈瘢痕累累,疲惫已达极点,似一朵凋零殆尽的花。
宫女进入轻手轻脚的,圣上吩咐过不准吵醒皇贵妃娘娘。近来圣上临幸娘娘后每每不提前走,清晨都要留下和娘娘用过早膳乃至于午膳再走。
皇贵妃的恩宠愈隆了,无数羡慕的目光投在她身上,昭华宫焕然若金屋。
天下女子那么多,皇贵妃偏偏是被选中的那个,一力承受圣上全部的恩宠,要说被人羡慕也真羡慕,要说辛苦也真辛苦。
林静照昏昏沉沉睡着,精神绷着弦,睡得时间越长越疲惫,千钧巨石碾压着四肢百骸,丝丝疼意。
她以前还骗自己是与陆云铮,以度过漫漫长夜,自从被他在城墙上威逼胁迫过一次后,再不敢作此偷天换日的妄想。
沉水糅杂龙脑香的幽芬始终萦绕鼻尖,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正躺在皇帝怀中,皇帝始终留在这儿。
朱缙不冷不热道:“醒了?”
第78章
林静照本自迷糊着,闻他的嗓音,本能地悚栗,几乎一刹那清醒。
她困难地欲起身却被皇帝按倒,没支撑住,一滩烂泥靠在他怀中,罗裳挨蹭,亲密无间。
昨晚叼过的梅枝被凌乱地丢在枕畔,花叶蔫软枯萎,残褪着欢愉的痕迹。
“臣妾……”
她徒然张了张喉咙,发现哑了,唇角浮起了一层干白的死皮。
朱缙泰然旁观她的窘迫,待她挣扎够了,才唤人拿来清茶,小口小口喂她,“张嘴。”
林静照呈微微倾斜的姿态,被他托着脖颈,甜白釉的杯缘递入口中。清澈的茶水降温了喉咙,也降温了一整夜的郁燥,她唇间潮润,示意够了。
朱缙以帕擦她唇角的水渍,轻绕着她肩腰,顺便揉揉她惺忪凌乱的脑袋。
林静照窃窃瞧他一身素洁的道家装束,长发半披,弥漫着仙道隐逸之气,如在道观静摄,显然他从昨晚来了昭华宫就没离开过。
从前也有次她生病在家,陆云铮冒雪前来探望,守在她榻边,递药喂水。而今斯景似曾相识,斯人却已沦为泉下一骸骨。
想起朱缙正在身畔,她漫游的思绪忽遭雷劈,忙收慑心神,咽泪装欢,“陛下一直陪着臣妾吗?”
“嗯。”朱缙眺了眼殿外午牌已过的太阳,似并未发觉她方才的出神,“谁料皇贵妃睡这么久,午膳已然错过了。”
林静照颔首认错道:“臣妾有罪,陛下该早点叫的。”
“你岂知朕没有叫过?”他半真半假,墨眉微蹙,“也得叫得醒才行。”
或许恍惚了,他这话竟给人温和的错觉,帝王不是帝王了。
林静照理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辩驳。为人妾妃该先起来服侍君王,没有反过来让君王叫早的道理。琢磨着他心情尚可,便没跪叩认错。
“臣妾以后一定注意。”
冬日午后暖晒的阳光透过花菱窗映进来,檐角听风,彩画贴金,雄伟奇丽,古重的浓红,庄严又不失玲珑剔透,弥漫着天然的木香。
林静照趿鞋下地,请皇帝到铜镜前,拟为他戴冠束发。朱缙却反使她坐在了圆凳上,双手好整以暇地摁在她肩头。
她无所适从,“陛下要为臣妾上妆?”
朱缙长指拨了下她的耳珰,“坐着。”
他俯身凝注铜镜中的她,神情专注,从妆奁中拿出两支点翠钗子插在她发髻中,指腹轻捻她染过胭脂的檀唇。
林静照酥痹犹如过电,脑海闪过昨夜她双膝挂在他腰上的画面,一阵极度的耻辱袭过,难忍地道:“陛下。臣妾的妆都花了。”
朱缙的笔轻飘飘地擦了下她脸,“爱妃颊不画而红,倒省了胭脂。”
他凑近,在颈边投下凉净的呼吸,侧着视线,有意无意窥探着她的表情。
林静照呼吸一窒,眼皮短暂颤抖了下,躲避地垂下了头,冻结成木雕。
朱缙捏住她下巴,含有告诫:“躲什么。”
她被固定住,欲语还休,缓缓抬起眼帘,“天颜咫尺,臣妾岂能不怕。”
朱缙道:“那就把朕当成你夫婿。”
林静照驳道:“臣妾只是您的一个妾,连卑贱的蒲草都不如,由您掌握着生杀予夺,也配把您当成夫婿?”
她语锋隐隐带刺,平和的氛围增进了她的勇气,一时控制不住。
气氛变了。
这话明显有赌气的成分。
朱缙未曾否认,换了个姿势,目色如下完雪透亮的天,缓缓道:
“爱妃这是怪朕没给你皇后之位了。”
林静照道:“臣妾不敢。”
如果当囚徒一样的皇后,仅仅是虚名,她宁愿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