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87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立春膏雨,雨滴被柔软的叶片吸收,光线很美,鲜翠欲滴,檐漏滴答。

  宫闱各处皆灿灿的一汪水,宫人拿着笤帚埋头打扫,有条不紊,各司其职。

  林静照坐在华丽香奢的步撵之中,寒气阵阵侵肤。头顶华盖以特殊材质搭成,夏蔽雨冬蔽雪,她被抬到显清宫鞋袜没沾湿一点。

  入内拜会君王,朱缙正在道观顶部平坦的露台上,眺望京城风光,长袖随微风轻摆,平淡而山高水深,立在早春清湛雨霁的天空下。

  林静照跪拜如仪,随即拎着裙摆缓步上前,与他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朱缙视线仍投在远处,道:“爱妃知道朕在看什么吗?”

  林静照循着方向望去,只看到了街衢巷陌,皇城脚下蚂蚁般模糊的黑点,缓缓蠕动。雨后光线明澈,一道靓丽的彩虹挂在大明江山的国都上。

  “臣妾眼拙,只看到了国泰民安。”

  朱缙轻摇头,“往上看。”

  林静照依言抬高视线,见一座阁楼高耸入云,光辉灿烂,金砖琉璃瓦,几乎与皇宫后的万岁山比高,富贵逼人。

  她笼闭深宫久久,不知谁家的建筑逾越仪制,谨慎地道:“好宏伟的楼。”

  朱缙以批判的眼光,“可知道是谁的?”

  林静照沉默了一阵,有种不祥的预感,未敢轻易搭话。

  朱缙沾了冰凉雨水的长指剐着她的颊,看上去没有一点人情味,“你兄长的。”

  林静照骇然,顿时抬眼。

  他墨眉轻挑,印证了她的诧异。

  林静照被雨色映青了脸,神情踯躅,支吾片刻,“兄长不该如此僭越,肆意妄为,陛下责罚他。”

  “关键是他挪用了朕放在工部修道观的钱,修自家屋舍,还暂缓了朕的工期。”

  朱缙微微笑,比雨雾还缥缈三分。

  林静照吸进一股窒息的寒气。

  他道:“你说朕该怎么做。”

  她咽了咽喉咙,躲避他直射的视线,“兄长……兄长想来一时糊涂,动了歪脑筋,陛下将他逐出京师吧,免得惹您烦恼。”

  “皇贵妃太偏袒家人了吧,”

  朱缙灰冷凝重,“诛十族的罪名,被你一句’逐出京师‘轻飘飘揭过了。”

  林静照敏感察觉到难以言喻的危险,这危险甚至没有征兆,只因帝王偶然看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楼。

  兄长也是,岂不知皇帝的刻薄猜忌,还这样大张旗鼓地兴建楼舍,甚至敢压过皇宫的高度!

  落入皇帝眼中,动了杀心,杀心已炽。

  自作孽不可活。

  她外表装出冷静之态,挽着他的臂柔柔摇晃,“不要。臣妾也与江家有血脉关系,陛下诛江家十族,岂非也要株连您的爱妾?臣妾在宫里侍奉您好好的,不愿离您而去。”

  朱缙抬手,象征性地抚了抚她薄弱而敏感的脸颊肌肤,她娇蛮大胆地挪开,将撒娇继续,狡黠中透着意趣,仿佛从他给她舔过后关系就非比寻常了。

  朱缙的手落了空,裹挟雨雾的风凉凉吹拂,宛若抓不住她,直接命令道:“跪下。”

  林静照闻旨,默默掀了裙双膝跪在阴凉渗水的青砖上,高洁的梨花裙沾了脏雨和泥,高傲如花梗的长颈垂了下来。

  她顺从,宛若一只宠物。

  宠物,挑着眼睫送秋波。

  朱缙双手抱胸,换上和煦的面孔,才继续道:“爱妃不必担心,朕会留下你的命。”

  林静照忽略膝下脏冷与硌疼,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膝,垂裳曳地,“多谢陛下。只怕到时您受惑于满朝文武讨伐’妖妃‘的声音,又将臣妾赐死。”

  他平静地笑,顺水推舟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朕临死前也要赐死爱妃殉葬的,既然都是陪朕升仙,早些走有什么怕的?”

  即便迫于政治压力让她红颜薄命,他也不会允她的尸体出皇宫,她骨灰一抔也会在他身畔。

  林静照瞳中映射着清澄的光点,渐渐凝聚成泪,埋头蹭着他的道袍,“那不一样,臣妾不要。求陛下开恩庇护。”

  她纤丽的手指伸过来,蕴着风情,含满娇嗔,试探着向上钩他的手指,蛛丝般黏黏腻腻恳求着他,仰面眺向他。

  长久以来,她最想活着,在努力活。

  朱缙知她惜命,方才仅随口说说吓唬她,眼见道袍的袖口都被她磨得翻卷了,揉了揉她脑袋。

  “嗯,朕会护着你。”

  林静照这才稍稍宽心,卑劣的安全感,起码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至于江家能不能保住,再想其它办法。

  顾淮的事闹得太大了,她深深忌惮,一颗游移的心不定,悄声向君王索取承诺:“外面的人污蔑臣妾是妖妃,陛下可千万别信。”

  朱缙哂了哂,她仿佛忘记了是他把她害成妖妃这个境地的,但无论真情假意,她这样乖训很取悦他,道:“谁说爱妃是妖妃?分明是祥瑞。”

  居高临下的悬殊,使他抚摸起她更方便,也更有恩赐的感觉。他一边抚摸着她,一边望向京中那座雄伟富丽的楼阁,眯了眯眼。

  江浔江璟元父子俩,欺上瞒下。

  很可以。

  林静照黯淡,沉溺在君王的温柔乡里,内心不住窃恨。抄家灭门之祸,如悬在头顶的刀斧,随时可能坠落。

  兄长这是玩火自焚。

  

第85章

  顾淮之死,杀鸡儆猴,朝中再无诤直之臣敢仗义执言。江氏的淫威如乌云沉甸甸压在群臣心头,谁反对江氏难免落得和顾淮同等下场。

  死亡凝视之下,人人戒慎肃栗。

  为寻回亡故女儿的魂魄,首揆江浔日夕勤谨在显清宫侍奉君王敬神建醮,撰写青词,尽忠尽责,将近七十岁高龄仍拼着焚膏继晷三天三夜不合眼。

  内阁的大事小情则统统交给了儿子江璟元,这位小阁老不比父亲审时度势,贪婪之性病入膏肓,一朝得势,狂悖蛮横,擅作威福,挪动工部修道观的钱款营建自家庭院。说是之后补上,小阁老早就花天酒地去了,哪里会真的补。

  陛下朱笔钦点的那几处道观,原计划春分之日完工,算是荒废了。

  工部抓耳挠腮,惶惶不可终日,上头的性情阴晴莫测,惹下这么大的事,该竣工时候竣不了,江阁老和小阁老自是有皇贵妃护着高枕无忧,底下人难免做替死鬼。

  工部侍郎去复命时提着脑袋在裤腰带上,安排好了父母妻女的后路,抱着必死的凄凉之心。

  谁料陛下轻轻揭过,并未怪罪,好似完全不知江璟元黑吃黑吃到皇家头上。

  工部侍郎惴惴,噤声如寒鸦。

  陛下若真不知,他将未能竣工的罪愆推到小阁老头上,引得龙颜大怒,小阁老日后必对他穷追猛打。

  陛下若佯装不知,想看在皇贵妃娘娘的份上想放过江氏父子,自己多嘴,岂非赶着顶上去做替死鬼。

  怎么做都是死局,莫如噤声。

  左右陛下未诛杀放逐他,他侥幸得了条性命,烧高香了。

  江浔父子欺君罔上,渎毁圣躬,朝臣苦江久矣。

  沉闷的乌云中,酝酿着雷鸣电闪的暴风雨。雷电不是劈死江氏,就是劈死百僚公卿。

  朝中江氏一家独大,逼得不肯依附的清忠鲠亮之士抱团取暖,生存空间被挤压到极窄的境地。

  他们大多是当初反对妖妃上尊号的幸存者,侥幸未变成杖下之鬼,长久以来遭受排挤冷落。还有少一部分是周有谦阁老的故旧,对妖妃林静照怀有时间无法消磨的仇恨。

  “俺答部长期骚扰我大明边界,劫掠财务,逼迫互市,国力日夕衰弱,当如何是好?”

  “罪魁该推江浔。此人在边防上的主张得过且过,只要不影响他的富贵,哪管边疆百姓的死活。”

  “况且此人柔媚奸佞,非宦奸却比昔日宦奸更可恶,诱君王沉迷修玄,多昵女色,荒废朝政。”

  “要恢复大明中兴,唯先倒江党。”

  “江党有妖妃庇护,若倒江氏,必先诛妖妃。”

  “清君侧,明君目!”

  “诛妖妃,诛江氏!”

  众人说得义愤填膺,热血澎湃,一旁的徐青山缄默不语。

  徐青山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与满朝士大夫都交好,更通晓江氏的底细。若能争取到他,倒江之大业可事半功倍。

  很遗憾的是,徐青山并未接受群臣的邀请,以激烈的态度去反对江氏,而是站在中立的位置,善气迎人,继续做他的老好人。

  顾淮死后,朝中一场别开生面的奔竞比拼悄然拉开帷幕。

  徐青山后来者居上,发挥出色的政治天赋,揣摩君意、听话顺从,炼丹扶乩、侍奉贵妃、收拾烂摊子、磕头落泪样样精通,完美复刻了江浔的所作所为,甚至比年迈昏聩的江浔做得更炉火纯青,渐渐博得了君王的倚信。

  反观江氏,江浔神神叨叨沉迷道教,思念女儿亡魂;江璟元一个微不足道的累赘,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胸无点墨,心无城府,江门后继无人。

  顾淮的以死诤谏大大摇撼了江氏基柱,挫其狂锋,使江浔父子俩受到了君王一定程度的猜忌。

  老狗老了,精力不足了,屡遭蚊虫叮咬,现在君王有了更好用的狗。江家在朝中一家独大,只手遮天,早引起了君王的主意。徐青山既能顶上,君王顺理成章地用徐青山,撇弃从前的老狗。

  江氏隐约呈瓦解之状。

  徐青山知江氏势头虽颓,根基尚在,上面有皇贵妃庇护着,轻易无法被打倒。他敛起锋芒,依旧如往昔那般侍奉江阁老,暗暗思索对付之策。

  其实对付江氏父子还算简单,他们再厉害也脱不出朝堂的范畴,有迹可循。

  对付皇贵妃则难多了。

  皇贵妃身处后宫,直接依仗君王,只要永葆红颜维系恩宠,朝臣恨得牙根再痒痒又拿她有什么办法?

  这件极棘手的事。

  徐青山明面上对付的敌人是江浔父子,实则真正要对付的是隐藏在后宫的皇贵妃。

  ……

  内阁的倾轧永无休止,顾淮之事对江家冲击不小,或许很快会迎来一场大洗牌。

  朝中的风雨传了一些到林静照耳中,从她的角度,无论爹爹和兄长再怎么作恶多端,她还得保全江家,不让自己的九族被诛。

  她在后宫的唯一武器是圣宠。

  很遗憾,圣上近日来忙于春狩,已多日不曾召她侍寝了,连品茶下棋陪用膳的机会也无。

  她晓得他不是故意冷落她,心里仍旧惶惶然。

  若在平时还好,他不找她伴驾,她和他正好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正是关乎江家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不能后缩,须竭力挽住圣上的心。

上一篇:都盼他妻有两意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