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9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父女俩的目光集中在朱缙身上,生死籍由他一句话。

  朱缙位于权力之巅,答复曰:“卿之意朕知矣。此案尚存疑点,改令镇抚司审理。”

  镇抚司即锦衣卫,跳出六部之外不在九司之中,乃皇帝鹰犬,仅听皇帝一人直接吩咐,真真正正的皇家私器。

  由镇抚司审,怕是欲判以轻刑。

  江浔立即察觉天子的包庇之意,壮着胆子力争:“陛下万万不可!”

  随即吐出一大长串祖训道理。

  内阁决心要赵姑姑的命,并靠赵姑姑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主使,搬倒妖妃。

  江浔作为群臣代表,绝不能让步。他若陷入陛下的圈套中,将罪犯交了出去,便辜负了群臣的期待。

  “若陛下执意如此,不能秉公审判,微臣唯有以死明志,捍卫司法尊严!”

  额头已叩出了血。

  朱缙见此无奈,“卿何至于此?”

  江浔含泪:“陛下过度偏宠贵妃,实在有误江山社稷,臣宁可长跪不起!臣有罪,愿以死谢罪!”

  那语气,确是对林贵妃十万分的厌恶。

  朱缙温声道:“起来吧,朕的旨意你们也不是驳斥一回两回了。”

  江浔擦着老泪,“微臣不敢忤旨。但将人犯跳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而直接交镇抚司审,实在不合律法。”

  朱缙似有顾虑,“若要此妇性命,恐贵妃凄怆欲绝,以为朕无仁义耳。”

  江浔坚称:“国法为重!”

  林静照听朱缙声声句句点到自己,竟真要网开一面,心情十分复杂。才知他方才说的“已有旨”并非虚妄——确实判了赵姑姑轻罪,但内阁据理力争。

  她与内阁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内阁竟如此针对于她。

  但冷静思考下来,归根结底由于她被囚在宫中当了贵妃,爹爹并不知晓情由,才和她站在了对立面。

  真正该恨的那个人,是九五之尊。

  她刚要出声呼唤爹爹,被锦衣卫锋利的绣春刀刃抬住下巴,冰得直激灵。

  说来讽刺,所谓过度偏宠的贵妃,正蝼蚁般跪在地上,被寒锋所胁。

  那龙座上的人却面不改地夸夸其谈,说些偏爱她的妄言。

  江浔搬回一局,继续试探底线,“那罪妇敢多次倒卖宫中御赐之物,背后定有幕后指使,说不定是林贵妃……”

  朱缙话锋忽变,冷冷截断:“此事到此为止。”

  江浔话语一塞。

  陛下爱妻如命,定然庇护,林贵妃就是宫中的至高禁律。想以小小的赵姑姑搬倒林贵妃,难如登天。

  江浔只得从另一个角度:“陛下,给贵妃娘娘上尊号之事臣等已再议,仍维持原议,阁臣皆以为加‘皇’字实在不宜。”

  朱缙反问,含义深远:“哦?江尚书似乎和你女婿意见不一致。”

  江浔没反应过来:“什么?”

  朱缙一言不发,将观政进士陆云铮呈上的奏疏雪花纷飞状丢了下去。

  江浔拾起观看,原是他的女婿三榜进士陆云铮写了一篇奏疏,长篇累牍地阐述封林氏为皇贵妃的合理性。

  陆云铮在奏疏里坚称,贵妃娘娘是无辜的,满朝文武皆因私心才针对贵妃,受了太后支使。

  朱缙口吻有几分可怕,疾言厉色:“按疏文所说册封皇贵妃既合理合法,尔曹何故误朕?”

  江浔始料未及,被陆云铮这篇奏疏深深震撼。他前日已责骂过陆云铮,后者偏偏不听,竟胆大妄为上奏圣上。

  林静照脸色亦如暗色的纸。

  陆云铮竟为了她上疏。

  可惜陆云铮不是为了救她的,而是力争封她为皇贵妃,将她往反方向推。

  她是江杳,江杳,在心中呐喊了无数遍,却没有人能听见。

  但凡爹爹和哥哥多往前走一步,朝这边看一眼,都能察觉她熟悉的面孔,将她从皇宫救出来。

  可那一步,被牢牢阻隔住了。

  为了她封皇贵妃的事,爹爹所在的内阁和陆云铮形成了敌对。爹爹被亲女婿背叛,心里防线崩溃,正中了那位青袍帝王的心理圈套战术。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利刃抵喉,稍微动作就会被利刃割破脖颈。宫羽冷漠无情,是皇帝的杀人工具。

  江浔老躯颤巍巍捧着奏疏,既怒却慌,一时不知所措。

  江璟元深深埋着脑袋,也不敢多言。

  “臣……微臣……管教不严,陛下……”

  朱缙略显刻薄,“能有这等女婿是尚书之福,女婿未必不如岳父,比岳父更明事理,尚书还是不必管教了。”

  挥了长袖,仙风道骨,朗声道:“传陆云铮明日午后见朕。”

  司礼监躬身领命。

  江浔哆哆嗦嗦,被打脸一番,被这番疾风骤雨淋得方寸大乱,又被女婿陆云铮压一头,只会唯唯诺诺说“是”。

  林静照心下焦急无计可施,满朝皆仇视妖妃,不知为何陆云铮站在她这边。

  可以肯定的是,陆云铮做任何决断皆因为朝政,而非因为她。她在外人眼中是陛下的宠妃林静照,而非江杳。

  爹爹和陆云铮仍是岳婿关系,她和陆云铮的婚事还在。但听他们谈话的口吻,一切正常,并不像丢失女儿的模样。

  那个“江杳”是哪来的?

  她是江杳,被困在深宫,隔绝外世,那么陆云铮即将要娶的“江杳”是谁?

  事情让人可怕。

  君臣谈话至此为止,江浔唯唯诺诺,三言两语败倒在年轻皇帝阵下。

  朱缙一声磬起,送客,焚香洒扫。

  江浔父子艰难地起身,揉着已然酸涩的腿,擦了擦方才磕出的血。

  陛下刻意召见陆云铮,含义深长。

  站队是门学问,自古君权和臣权对立,君弱臣强,臣强君弱,此消彼长。

  如今陛下虽然静摄斋醮,却无一丝一毫放弃过对朝野的掌控。

  究竟是效忠陛下,还是效忠于周有谦为代表的文官集团,是臣子们一场买定离手的绝命赌局,赌输即死。

  很明显,对于陛下来说,无论是错是对是善是奸,忠于他的才是忠臣。

  江浔望向紫禁城蔚蓝的天空,怅然若失,心头徘徊纠结不已。

  陆云铮已经反水了,他作为前者岳丈,无论如何摘不清楚,周有谦再不可能信任他,情势到了最棘手的地步。

  难道他也要临阵倒戈?

  那还有什么脸面做人。

  无论如何,朝政的纷争与杳杳无关,不能耽误杳杳的婚事。

  ……

  江浔父子走后,周遭重新归于静寂。

  斋阁种本被成篇累牍的书籍遮挡了光线,此刻更显得阴郁。肃穆的暗室中,一丝微音也会引起剧烈的反响。

  忽尔一阵凉风吹至,冷汗蒸发,林静照竟咳嗽了声,腿已麻木无知觉了。

  朱缙抬眼打量了下她,“起来吧。”

  她和他离得三尺之远,又被锦衣卫用绣春刀抵住,仿佛隔着天涯。

  他一示意,锦衣卫便撤刀退下了。

  林静照低声:“谢陛下。”

  长睫微微阖下,掩盖不住的失落。

  朱缙凝注她的神色,有意无意,“刚才礼部那位是你爹爹吧?”

  林静照猝然被击中心防,与他洗砚墨池般黑的眼睛对视,心跳险些蹦出腔子。

  他竟还敢提起。

  明知故问。

  他炯炯然对视于她。

  林静照下半身依旧保持跪拜的姿势,上身却缓缓挺直脊背:“陛下既知,为何不让臣妾父女相见?”

  她眼角残留几分红,一身白衣透脱细润,杏子染春衫,雪颈成一条漂亮曲线,在夕阳余辉下宛若壁画中的神仙。

  朱缙撂下一句话,“贵妃不应该想见,对吧?”

  不见外人,是她和他默契的约定。

  林静照指甲嵌入掌心,“那陛下为何将臣妾当罪犯对待?锦衣卫的刀险些划破了臣妾的脖颈。”

  他理性地说,“为了怕贵妃不乖。”

  她不悦,有所顾忌地和他斗嘴:“陛下不信任臣妾,臣妾已是您的人,怎会生出别的心思。”

  朱缙嗯了声,“是不信任。”

  语锋透着柔锐的冷感,“毕竟贵妃太聪明了,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贵妃请到宫里,不仔细些岂不前功尽弃。”

  林静照习武,精通兵法和策书,为人内敛,曾经在宫中做过女官,见过大世面。在龙虎山时,满山官兵都擒她不住。

  她苍白地笑:“陛下说笑了。”

  “没说笑。”他亦笑。

  林静照想知道他是如何偷天换日,找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她瞒过江浔和陆云铮他们的。但当务之急,还是救赵姑姑。

  “陛下折煞臣妾了,臣妾愚钝,智慧不及陛下万分之一,祈求陛下怜悯。”

  绕来绕去,她离不开为赵姑姑求情。

  那位恩威不定的皇帝说:“方才贵妃也听见了,内阁施压,朕只能尽力争取,并不能保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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