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166章

作者:法采 标签: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陆慎如拉弓搭箭的时候,根本没想许多。

  可此刻三个军医都道,“侯爷之前刚长出的血肉全部撕裂了,甚至裂得更深,止血都颇为困难,侯爷恐怕要静养至少月余。”

  陆慎如回头看了后肩一眼。

  难怪有点疼。

  但他哪有月余的工夫静养?

  京中还有许多事,而且娘子独自在京,他心里总不踏实。

  他只道,“先把血替我止了,其余的之后再说。”

  边关军医在他面前不敢多言,只能连忙止血,他又转而叫了崇平。

  “我伤口撕裂的事,回去不要告诉夫人。”

  崇平应下,他又问了一句。

  “家中可有夫人的消息传来?”

  “暂时还没有。”

  没有消息,或许是好消息,陆慎如略松口气。

  三个军医又折腾了一阵,终于替他止了血,包扎了起来,侍卫拿了干净衣衫给他换上。

  他眼角扫过,“我领兵作战,何时穿过新衣?”

  他领兵作战贯穿合身的旧衣在里,从不穿新衣。

  那侍卫闻言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拿了件新衣,崇平立刻上前,“谁人将新衣放到侯爷箱笼里?”

  走之前他吩咐过只取旧衣,突然出现件新衣,令人惊诧。

  陆慎如亦皱了眉,侍卫却突然想了起来。

  “回侯爷,这是夫人放到里面来的,应是夫人从庙里给侯爷求来的平安衣。”

  陆慎如意外了一下,“夫人……”

  但他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定睛看向那侍卫。

  “夫人是何时将此衣放到了我的箱笼里。”

  侍卫记得清楚,“就是您出京那日下晌,您在远岫阁小厅里待客,夫人彼时进卧房放了衣裳,后在卧房又停留了些时候才离开。还吩咐属下,因着放的是平安衣,先不要告诉侯爷。”

  崇平还不知是何情况,但陆慎如怔在了当下。

  他在小厅见蒋枫川的时候,她就在卧房当中?

  小厅与远岫阁卧房紧连,能听得见里间的话语声。

  可她在远岫阁许久,彼时什么也没说,他还以为她只是刚从寺庙里回来。

  肩头扯断的伤口越发疼了起来,丝丝漫向心口。

  所以她什么都听见了,但是什么都没说,为什么没说呢?

  他脑中有些混乱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有侍卫前来,接着有人传信。

  “侯爷,京中府邸来了消息。”

  崇安的消息。

  陆慎如心口一跳,连着肩上的痛,令他心慌了几分。

  她都听见了,她隐而不发的原因,是不是想等他不在京城,然后离开?

  他不想听到这个消息。

  但等来人上前,回禀了他。

  说夫人心绪极其不佳。

  说夫人近来见了几乎每日都见蒋解元生前的旧友。

  说夫人,想回青州。

  话音落地,陆慎如闭起了眼睛。

  喉头有什么涩涩发阻的,就死死梗在他喉头。

  肩上的伤终于漫进了他的心头里。

  他终于知道她为何隐忍不发了。

  方才有一瞬,他还以为她怕他上了战场会分心受伤。

  原来不是。

  她只是想等他走,再回去她的青州,去寻她的三郎!

  陆慎如手下攥得噼啪作响。

  他忽的起身,再不管那伤口好坏,直接穿起了衣裳。

  他吩咐了宁夏副总兵,“抓到那鞑靼九王,给我送到京城去!”

  说完,大步就往外去。

  宁夏众将皆吃了一惊,副总兵连忙问。

  “侯爷这要回京?何时啊?”

  男人没回,扬鞭打马出了宁夏城。

  他用三天的工夫将西安诸事安置完毕,接着再无休歇一日,掉马向东,直奔回京。

  原本撕裂的、要静养月余的肩上,再没有了任何修养长出新的血肉的时间,他只用厚厚的布带缠住不断渗透的血。

  他在马背上,只向京城的方向看去。

  她就这么想回青州,不过就是因为蒋竹修埋在青州。

  “你只想回去找他,可曾想过我?!”

  *

  京城。

  杜泠静在侯府每一夜都睡不下,只能暂时住去了澄清坊。

  崇安拦不了此事,只能点了人手将澄清坊围住。

  京城的暑热已经很重了,杜泠静睡不好也就罢了,连饭都吃不下,尤其近几日,随意吃上几口,就不免想吐。

  她算着距离侯爷回京的时日,少说还得半月。她就先在澄清坊住些日子吧。

  她住到了与父亲旧时一起住的中路厢房里。

  东路是侯爷刚刚为她扩出来的崭新的一路宅院,而西路则是三郎在她家中暂住时,住过许久的地方。

  澄清坊虽好,是她自己的家,但她被夹在了东路与西路之间,脚步既没能轻易踏入西路,也没敢随便进到西路。

  她又想了些法子打听了关于三郎的旧事,还是无解。

  秋霖来劝了她,“既然是自尽,夫人就当作三爷是自愿的,不行吗?”

  自尽当然是自愿的。

  但平静地赴死,和痛苦地自戕,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如果三郎是万般无奈之下,悲苦地选择自杀,我岂不是在自欺欺人?”

  她在三郎的无奈悲苦之上,还继续装不知道地与侯爷在一起,那么三郎的死算什么呢?

  而她心中郁郁不得解,心下为三郎悲哭,这对惟石来说又算什么?

  都不公平。

  唯有她弄清楚三郎自尽的原因,才是对两个人都公平!

  她出不了京城,只能派阮恭替她回了一趟青州。

  杜泠静独坐在父亲的正房的廊下,艾叶端来了凉糕,她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腾。

  “夫人不吃东西怎么成?要不要找大夫瞧瞧?”

  但杜泠静摇头。

  秋霖知道她的心思,突然想到什么。

  “活人不解的事情,夫人何不问问过世的人?说不定入梦可解!”

  杜泠静一愣。

  三郎刚过世的时候,她思念成疾,在勉楼的书中看到一入梦的法子,便穿了素静的白衣,在房中摆了与他紧密相连之物,晚间谦筠真的曾入梦几回。

  太久了,久到好像上辈子的事。

  杜泠静差点想不起来了。

  她素来不太信怪力乱神,但走投无路之际,似乎唯有一信。

  她从中路走了出来,东路院门开着,里间新种的夏花绚烂,她默默看了几眼,终是转身去了西路院中。

  西路如春,连这样盛夏的季节里,也还留存着几分春日的清凉,谦筠在京的时候,住在西厢房里,从侧边过去就连着后院的竹林。

  秋霖翻遍她的箱笼,翻开侯府针线上为夫人做的如花般绚烂多彩的衣裳,才在最下面,翻出一套白色素衣。

  杜泠静换在身上的瞬间,站在西路西厢房里,已觉似乎有熟悉的感觉停在她手心。

  三郎刚过世的时候,她几乎日日都如此,穿上素衣,染了竹香,她只觉好像有人缓缓伸出他并不健壮的手臂,但他手臂修长,亦能将她完全抱进怀里,给她平静与安心。

  此刻竹香亦在漫散,她站在西厢房里,不禁唤出了声。

  “三郎……三郎!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房中无人回应,但她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三郎,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

  她颤着哭泣,颤着问出声。

  但天还没黑,他注定无法入梦,也注定无法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