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170章

作者:法采 标签: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史公子,我就是那个被你厌弃不已的史公子。”

  “你可还记得,那时蒋竹修,还不是你的未婚夫。”

  “岳父最初为你选定的夫婿,是我陆慎如!”

  “但你眼里只有他,从未看见过我。你为了他,赶我走!”

  她抬头看向男人,从前她赶走的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其实如他所言,一直一直都在等她。

  他也如那年闹鬼的时候一样,一直在令她害怕的黑暗之中守着她,从不曾离开,但也从不曾打扰。

  直到三郎死后的第三年,他才求了圣旨赐婚,他再不提旧事,只想与她忘却前尘,从新开始……

  杜泠静的眼泪止不住,“对不起。”

  她伸手想去拉他的手,但他不许她拉他,只是就这么看着她。

  “与蒋竹修相比,我陆慎如在你心里就不值一提,是不是。”

  杜泠静心口发疼得难受,反复抹去眼角的泪。

  “不是,绝不是!你在我心里亦重千金!”

  可他却淡笑了一声,他在嗤笑,如墨的深瞳中满是自嘲。

  “千金?是吗泉泉?我怎么不敢相信。”

第85章

  他不信。

  西路西厢房里, 竹香被暑风吹散,杜泠静看去他兀自嗤笑自嘲,再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才能让他相信。

  血气代替竹香在房中弥散,刺激到杜泠静鼻下, 她胸腔一阵翻腾, 可却意识到了什么。

  “为何那么快就回来了?你的伤……”

  只是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我不回来,娘子又要离京,这一次崇安还是没能拦得住你, 再过半月我回京,连自己妻子去向何处都不知道。”

  他反问她, “我敢不回来吗?”

  杜泠静惊诧向他看去,原来崇安还是俱都把她的思量禀给了他。

  偏偏他误以为,她要走,只是为了要离他而去。

  他以为她把三郎的死, 全都归咎到了他身上!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一路急奔而回, 又不管不顾地闯入这房中, 更说出那些他平日里再不会讲的话来。

  “惟石,我要回青州, 只是想去找寻三郎为何自杀的真实原因,并不是要离你而去!”

  他身上血气极重, 她不知道他又受了什么伤,可不管是什么伤, 连日不休地打马疾驰,谁人也吃不消。

  她又重复,“我真不是要平白离开。”

  她看向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跟他确认。

  “你我已是夫妻,我怎能随意离你而去?”

  她声音轻柔许多,盼着能消解他一路赶回来的误解与惊怒。

  男人亦微顿,可停顿只有一息,目光就又落在她此刻穿在身的素衣白裳上。

  他给她做了那么多鲜艳的衣裳,可他只要离开,她就换上这素衣,为她的三郎而穿。

  他紧紧抿唇。

  杜泠静也意识到了他在她白衣上停留的目光。

  她心下急叹,她方才之所以不想让他直接进来,正是因为这身衣裳。

  她立时就跟他解释,“我非是要再为三郎‘披麻戴孝’,只是穿这身旧素衣,想唤他入梦而已。”

  可她刚说到此处,他眸色紧紧压下来。

  “你就这么想他?白日里见不到,就只能梦里与他相见?”

  他嗓音低压得迫人,但杜泠静却看着他恼怒的模样,心下发涩发疼。

  她跟他摇头,“不是这样,我一时无法找到缘由,只能寄此询问。”

  她不想再让他多想,把自己心里所思的每件事都跟他说了出来。

  “……三郎自尽,是我怎么都想不到的。可我也绝不相信,是你强迫他至此。”

  她再也不会似九年前那样,将三郎吐血都归咎到他身上,要把他赶走。

  杜泠静看着自己的夫君,柔声。

  “所以我想回青州,把这件事弄明白。”

  如此才能真正平静地送三郎离去,又给惟石一个透透彻彻的清白。

  这才对两个人都公平。

  她把话都说了,希望他能冷静几分。

  他身上一定还有不浅的伤,一味地惊怒,伤口又怎么得好?

  她想拉他至少先坐下来歇一歇,但他不肯坐。

  他并没因她这一番清晰的解释而缓了神色,房中静静的,连同院中,连同整个澄清坊杜家都静默下来。

  他低声。

  “泉泉觉得,就一定能找到原因吗?他已过身三年有余。”

  杜泠静也知道三郎走了三年多了,可是自杀不是小事,饶是三郎非是凡夫俗子,也必然有他的原因。

  她觉得自己能找到。

  可他问,“若不能呢?”

  她说一定能,“我想给你一个清白。”

  她目光朝他看去,然而他却笑了。

  “我陆慎如从头到脚都是骂名,他们骂我是侮辱祖宗的乱臣贼子,废长立幼、祸乱家国,这些骂名多了去了,就算他蒋六或是其他人都指我害了蒋竹修,又能怎么样?他们能撼动我什么?”

  他只在乎他的妻,因此要离他而去。

  陆慎如闭了闭眼睛,过往的痛意从过去翻腾出来,与今朝叠加着,在他心头撞击。

  杜泠静亦彻底酸涩了心头。

  他确实浑身都是骂名。

  明明豁出性命保家卫国,为边关安危殚精竭虑从不曾有一丝懈怠,可朝里那些文臣只会骂他,让宫里提防他,令百姓唾弃他。

  他是都不在乎,可他不是祸国殃民的奸佞,分明是兢兢业业的忠臣,为何要背负这样的骂名?

  三郎的事也是一样,若与他无关,他为何不要一个清白?

  她压下哽咽,“你能不能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找到真正的原因!”

  但他还是摇了头。

  房中有些久不住人的闷湿尘气,在竹香散去之后,从昏暗的角落里释放出来。

  两人皆被那闷旧的气息包围着,她听见他极淡地笑了一声。

  “如果泉泉找到的真正原因,就是,他因为我一年又一年地执意等待,才无奈自尽,”他问她,“你当如何?可还能似之前那般,叫我一声夫君,安心与我相守?”

  他问,看紧了她的眼睛。

  “你还能吗?”

  话音落地,杜泠静脑中空了一息。

  如果是那样,她可能需要些时间,重新把事情慢慢厘清……

  她在一瞬间,没能答上他的话来。

  可她着短短的一瞬的停滞,却令男人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低笑着,看着眼前的他的娘子。

  “所以若真如此,你还是要弃我而去,我们之前的日子你也都不要了,是不是?”

  “不是……”

  “泉泉查清真相,所谓给我一个清白,其实是因着,舍不得让你的三郎受一丁点委屈,就跟九年前一样,对不对?!”

  “不对!”

  但他已经不容杜泠静再说了。

  他忽然转了身。

  杜泠静看到他高挺宽阔的后背,那之前一直没能痊愈的伤处,此刻大片的血从他山棕色的锦袍里面渗透出来,比起之前刚受伤的时候,洇湿更多,血气更重。

  可他却嗓音极其冷厉地吩咐了左右。

  “带夫人回侯府,日后无有我令,不许她再出门,更不许她,同蒋氏有关的任何人接触!”

  杜泠静向他望去,他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回过头来,满浸痛色的墨眸沉沉看着她。

  “无所谓了。反正,你是我陆慎如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满心满意都是他,你今生也只能做我的妻!”

  与她的三郎再许来生吧。

  话音落地,他再不回头,他大步出了这尘气逼人的西路西厢房。

  当年伤人的话如同一根针扎在他心头,九年了,从不曾被拔出,反而在他的有意压制之下,越扎越深。

  深到平日里看似不痛,却早已扎进了心口最里间。

  “惟石!”

  他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