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因为是绘制在棉布上,这样的织物本就脆弱,这一撕扯怕是没办法再复原。
他面色一沉,那些布片在掌心里一攥:“把人带回州衙。”
说完,手往后一甩,那些破布片扔去给了重五。他已大步离开,直奔自己的马,翻身上去,抓起缰绳,只听马儿一声嘶鸣,一人一马已经消失在暗夜中。
随之,所有兵士跟着骑马追随而去。
一场沙尘卷起、消散,黑夜里只余下渐渐远去的马蹄声。
“公子应该不会回周家了,我送娘子回去吧。”重五道了声,低头看眼手里的碎布。
袁瑶衣说好,脑海中还浮现着方才的影像,詹铎面不改色的抡起灯杆,狠狠敲下,那股力道像是要将对方脑袋敲爆
“这是什么?”她问了声,不去想刚才的画面。
“哎,”重五叹了声,愁眉苦脸,“这是公子在找的那张图,现下撕毁了。”
他跟在詹铎身旁多年,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性,但凡有用的东西不会丢出来,这碎舆图扔给他,可见是不能用了。说回来,他也不敢丢,只能收着,万一主子想起来,再问他要。
袁瑶衣正踩着马凳,闻言看去重五手里:“给我看看吧。”
重五想想,已是一把破布,看看也没什么,就交到了她手里。
。
亥时过半,袁瑶衣终于回到了虹宇院,跟着回来的,还有那四抬箱子。没有地方摆,全摞在西厢的墙角。
寒夜寂静,西厢卧房的灯迟迟不熄。
“娘子做得没错,”对于袁瑶衣要回箱子,连婶很是赞成,“你该为自己以后打算,手里总得握点东西才行。”
袁瑶衣刚刚沐浴完,身上松松一件白绸衬裙,外头披件窄袖短褂。半湿的头发尽数散在后背,周身萦绕着一层水润柔软。
“我是没想到怎么处理,”她站在前边,双手掀开最近的一箱,“里面有各种料子,连婶你挑些做衣裳。”
连婶眼前一亮:“这些都是很好的,可见公子看重你。”
袁瑶衣没说别的,只挑了些布料给连婶。她知道詹铎不是看重她,只是做一些该做的,若换做任何人,他亦会如此。
“这厢谢过娘子了。”推辞几番,连婶欢喜接受了好意,也打心里更喜欢这姑娘。
袁瑶衣提起放在桌上的包袱:“连婶给我找些针线和浆糊来。”
说完,走进里间卧房。
里间点了炭盆,融融的暖和。
她在桌边坐下,将包袱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团乱遭碎片。一团纸的,一团布的。
袁瑶衣想知道姨母的信写了什么,于是开始拼纸片。
耳边,似乎响起父亲的怒骂声,说是姨母带坏了她。可她喜欢姨母,和懦弱的母亲不一样,那是个有想法又能干的女子,会写信给她说外面的事,会寄送东西给她。
只因为当初姨母违背家里安排,与姨父私自定情,便被很多人指责不守礼道,伤风败俗。
自然,守旧古板的父亲是看不上的。
“娘子这是要粘起来?”连婶走进来,把准备好的东西往桌上一搁。
袁瑶衣正拼着纸片,看着上头皱巴巴的字:“瞧着,好似是缺了。”
连婶道声慢慢来,仔细把灯调亮了些:“天晚了,娘子不如明天再弄。”
“一会儿就好。”袁瑶衣应了声,手里正捏着一张碎片。
时辰不早,她让连婶回去休息,自己坐在灯前,继续拼凑着。
废了些功夫,这封撕毁的信总算是重新粘好,可也确实少了一片。她展平信纸,看着上面一字一句,手指尖点在一处,正好是那缺损的地方。
“怎么偏巧就缺了这儿?”袁瑶衣小声嘀咕。
信上,姨母提及了刚开张的店铺,可巧,破缺的地方正是店名。不过,至少知道人在京城,且全家安康,这是好事儿。
袁瑶衣将信仔细叠好收起,然后把桌角的那些布片拿到眼前。
相对于自己的那封信,这些布片可真算得上麻烦。
布是由棉线根根织成,大力撕扯开,断口凌乱破碎,原本绘于上头的图跟着毁掉。这图原就没打算交给詹铎,是以真可算是破破烂烂。
袁瑶衣平展开一块较大的,铺在桌面上,然后手里拿着细针,将那些撕的变形的棉线,仔细挑回原来的位置
。
翌日天将明,忙碌一宿的詹铎回到周家。
他脚下生风,快步穿过游廊。
“公子,可要准备些吃的?”重五小跑着跟在人身后,偷偷打了个哈欠。
“不必,”詹铎看着前方,面色淡淡,“把昨日的舆图给我。”
“啊?”重五瞬间再无睡意,支吾着,“在,在瑶衣娘子那儿”
他怎么就忘了要回来?都怪这贪睡的毛病。
前头,詹铎脚步顿住,脸微侧:“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薄薄的唇几乎看不出动,却让人无比清晰听清他的话音,一对细长的眼睛半眯着。
重五打了个激灵,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我这”
还不等他说完,詹铎已经大步离去,身形很快进了虹宇院的院门。
“坏了,”重五站在原地,咽了口口水,“公子不会迁怒于瑶衣娘子吧?”
而这厢,詹铎已经进了院子,径直去了西厢门前。清晨,院中还很安静。
他才要抬手敲门,忽的,面前的门扇被人从里面拉开,不期然,对上一双柔软的眼睛。
大概是没想到他站在外面,她眼中很快生出愕然,懵愣的眨了下眼。柔软的头发简单扎着,缠了条淡紫色的丝带。
“公,公子。”袁瑶衣吸了一气,轻唤了声。
想到自己还未仔细打理,遂拉着外衫往胸口遮了遮。
詹铎也觉唐突,道声:“重五说舆图在你这儿。”
袁瑶衣明白了他的来意,身形往旁边一让:“在桌上。”
闻言,詹铎只想赶紧拿着那张烂图,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没有多想便进了屋。
一进门,两三步到了圆桌前,正待伸手,看见了铺满半张桌面的舆图。
屋中光线尚且昏暗,借着微弱曦光,却也知道这就是那张巨峰山舆图。居然是完整的,方正平整。
袁瑶衣走过来,手指指着图上一处:“我记得这里还有一条上山的路。”
说着,她的指尖在图上画了一小段。
“你修好的?”詹铎问,视线落在身边的女子身上。
袁瑶衣收回手,点头:“以前,姨母教过我布料的修补方法,我就试着补了补这图。比她的手艺,我差了许多,瞧着有些地方还是粗糙。”
詹铎将图拿起,上头的线路清晰可见,哪还是昨晚的那一堆烂布?
细长的手指托着舆图底部,指尖抚过皆是平整,竟试不出缝补拼接的痕迹。
桌上,还有一封粘贴好的信,亦是安安静静躺在那儿,是他昨日见到的那些碎纸。一个晚上,她全部修好了。
不由看去她的眼睛,果然眼中浅淡的血丝,印着些许疲惫。
“公子觉得可还能用?”袁瑶衣问。
昨晚重五说过,这图应该没什么用了;或者,那贼人重新绘制了一张。
“有用,”詹铎将舆图叠好,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进了她房中,“有劳你了,若在军中,当记你一功,予以奖赏。”
袁瑶衣觉得这话说得离谱,嘴角浅浅:“只是顺手而已。”
一张圆桌,两人各站一侧,一高一矮。
“应该的,”詹铎双手往后一背,似乎一定要她说个要求,“你想要什么?”
袁瑶衣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觉得和他虽然陌生,但总不能什么也不说。
她眼帘半垂,手指绕着腰间垂下的系带。
“我是有件事要与公子你说。”
第19章
詹铎站在桌旁,边上就是一根凳子,没有要坐下的意思,看起来随时准备离开。
他很忙,这一点儿袁瑶衣知道:“我没想过别的,或者公子以后,只当我是婢女吧。”
她对他无攀附之心,他对她亦无情意,勉为其难的绑在一起,如此谁又会好过?不如就此说个清楚。
屋中尚不明亮,詹铎背光而立,看不出面上情绪。
“婢女?”少顷,他齿间吐出两个字。
袁瑶衣心中已然决定,继续道:“公子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真的无需费心我之事,有些道理我都明白。”
虽说他手中有那张纳妾文书,可他并未落上他的名字,也未送去官府盖章定下。
她和他,只有名义上薄薄的一层关系而已。
詹铎的眼尾一挑,看着女子恬静的脸:“你就要这个?”
他要给她奖赏,她这里说什么婢女?
“是,”袁瑶衣颔首,手指捻着香罗带的边角,“请公子带上我,一起上京,有事便吩咐我。”
见着詹铎如此平静的说话,她觉得事情差不多是成了。他一个世家郎君,年纪轻轻有了功绩,此番回京述职,而她只是个意外,何不聪明一点儿,主动退开,也避免惹上更多麻烦。
眼下,她要的是借着他去京城,然后找到姨母。
她将话说出来,便等着詹铎回复,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应允。
这时,外面院中有了动静,是奴仆们开始了新一日的忙碌。
袁瑶衣视线慢慢上移,从眼前的桌面,到那身素青的衣袍,然后是男人清隽的面庞,那一双深沉的眼眸正好与她对上。
原本还想说点儿什么,被这样的视线盯着,那些话瞬间就烟消云散。那双眼又冷又深,带着勾子般能扯开人的心防,窥探到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