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元悟嘴角弯了个弧度,清润的嗓音道:“昨日早上,我说有件事同你讲。”

  昨日早上,便是出发去华彩镇,袁瑶衣在路边买炸果子,偶然碰到彭元悟,他当时的确说有件事说。

  “嗯,前街有间茶肆,去那边可好?”袁瑶衣问。

  詹铎在家中,她不好让彭元悟再回去,又不能就站在巷子里说话,便就提了这个建议。

  彭元悟颔首:“好。”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巷子里出来,去了那间小茶肆。

  这个时候,茶肆中没什么生意,里头的四五张桌子都空着。袁瑶衣挑了张靠窗的桌子,两人先后坐下。

  茶博士手里利索,很快将泡好的清茶端上来,并着还有一碟炒花生。

  “公子想说何事?”袁瑶衣先开了口,纤细的手指勾上粗瓷茶碗。

  其实心中明白,她和彭元悟之间能说的事儿只有一件,便是先前指下的亲事。

  桌对面,彭元悟微低着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和:“先前的事是我冒昧了,如今已知道袁娘子和世子的事,请你不要介意以前诸般。”

  闻言,袁瑶衣淡淡一笑:“也请彭公子不要介意。”

  一件事情不成,并不是单方面的原因,总是牵扯到很多。

  彭元悟双手捧着茶碗,仍旧没有抬头:“袁娘子不必这样说,若没有我那次求亲,事情不会像今日这般复杂,是我做得不妥。”

  袁瑶衣看去桌对面,察觉到彭元悟话中情绪的起伏。

  若细想的话,她那时候已经得了詹老夫人的允诺,会离开邺国公府。恰巧,这个时候就出现了彭元悟

  “我当初是有私心的,”彭元悟声音轻了许多,继续道,“因为我想和邺国公府继续这种连系。”

  袁瑶衣捏着茶碗的手一紧,眉间亦是跟着蹙了下:“连系?”

  彭元悟点头,终于抬眼起来:“想必娘子知道,以后彭家的药堂由大哥继承,顺理成章,以后也是他去国公府为老夫人看诊。去岁,他腿伤了,我这才替着跑了几趟国公府。”

  听着这些话,袁瑶衣想起刘嫂打听来的,和彭元悟此时说得完全一样。她没有多言,继续听他说着。

  “后来,詹老夫人见我这般年纪,就说给我指个妻子,”彭元悟话语一顿,嘴角浮出一抹自嘲,“大概便是那时,我心里有了想法。既是以后要分家,我势必会另做一份营生,那么老夫人给我的这个妻子,是否是与国公府最好的连系?若是这个妻子深得老夫人喜爱,那便更好”

  袁瑶衣看清了彭元悟眼中的纠结,轻道了声:“你觉得老夫人喜爱我?”

  “有,”彭元悟直接承认下,又道,“而且你还会医理,给她治好了头疾”

  袁瑶衣听着,心情很平静。说起来,这些都正常,彭元悟想要一个妻子,自然会多方面考虑,虽然这里头带着点儿盘算的意味儿。

  “所以你也知道,我是德琉院的人?”她静静开口,心知他必然是知道的。

  果然,彭元悟点点头:“我知道当时世子准备议亲,听有人说要把你送去庄子上,那些高门中的事儿很复杂,于是我想着这事儿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既可以与邺国公府有着连系,又可以让袁瑶衣避免去庄子受苦,于是便去求了这门亲。

  袁瑶衣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小口,茶水温中带凉,已经失了最好的味道。

  “那,”她看去对面,问了声,“你所说的在大户家的表姐,是真的?”

  “是真的。”彭元悟点头。

  他是想靠着邺国公府这棵大树,但是也的确是想将袁瑶衣带出来。那些借口送去庄子的人,又有谁能保证不出事呢?

  后来在厚山镇的相处,他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女子,知道的道理很多。本来只是简单娶个妻,以后平淡过日子,可是后来心中到底生出了情愫。

  袁瑶衣唇角勾起,脸上漾出一个明媚笑容:“以前的事,公子与瑶衣都不必再介怀,都过去可好?”

  虽说,彭元悟最开始起意是为了他自己,可如今他磊落的和盘托出,倒可见一番人品。男儿郎,早早为以后打算,到也无过错。

  谁人没有自私的时候呢?她自己也有过。

  彭元悟怔住,似是没想到如此纤弱的女子,竟有这般豁达的性情。原本复杂的心中,对她生出一丝敬佩。

  “就依袁娘子所言。”他颔首,手一举,将茶水喝尽。

  有时候,事情说开了就是这么容易,原本的那份尴尬已经荡然无存,反而有了另一种的走近。

  袁瑶衣亦是将茶喝尽,心中松快不少。如此,她和彭元悟之间的事,便是解决了:“天不早了,彭公子早些回去吧。”

  “嗯,”彭元悟站起,冲她一笑,“可惜你后面会离开厚山镇,要是留下,你治头疾的方法,倒是能帮到不少人。”

  “只是些土方子,还得是彭公子正规的医理才行。”袁瑶衣道。

  消除了中间那层隔阂,两人间的说话自在了许多。

  待两人前后走出茶肆时,日头已经落了西,天边留下一片晕开的晚霞,绚丽夺目。

  分开后,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着。事情如今说开,连脚步都变得轻松。

  袁瑶衣往前走了一段,发现了站在巷子口的詹铎,隔着并不算远,可看清不他的脸色。

  他站在那儿,必然是看到了她和彭元悟,也不知道有多久了,是她追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吗?

  这时,她看见他转身,走回了巷子里。

  袁瑶衣轻轻叹了一气,莫不是他心里发了火?

  只是她终是要回去,于是提起步子往前走,待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她见着詹铎站在墙下。

  “怎么这么慢?”他道。

  袁瑶衣停步,听着他的语气很是平常,并没有那种冰冷,他没生气?

  “我去把竹篮还给彭公子。”她小声解释了句。

  “我又没拦着你和他说话,”詹铎道,干脆回走几步,到了她面前:“简家那边都好?”

  乍然听他问起简家,袁瑶衣微一愣怔:“还好,信给了姨母,关于姨丈的事儿,我什么都没说,世子放心。”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说,”詹铎道了声,抬手去理着她鬓间碎发,“这件事复杂,中间可能要费些周折。”

  袁瑶衣听他这样平静说话,恍惚回到了乘船往京城来的路上,那时候,她与他有着适当的距离,并不是眼下这般纠结的关系

  “知道了。”她简单回应着。

  詹铎笑了声,而后手收回垂下:“若我是上回南下的事没办好,被官家赶出京城的呢?”

  袁瑶衣看他,所以他这么早回京,是事情没办好?

  不可能。

  “河道,我来厚山镇,是官家让我来治理河道,避免河中的淤积汛期时冲到运河中去。”詹铎道。

  袁瑶衣垂眸,心中略一思忖:“明面上,世子来此治理河道,实则是查军中兵器丢失一案?”

  所谓南下办事不利,不过是个借口,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离京来此。而且这里离着华彩镇和授州都不远,不易被人察觉,做什么也方便。

  “果然,你一点就透。”詹铎眼中带着赞赏。

  或许,她要是生成男儿身,会有一番大作为。毕竟,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在盘算,没让他发现一点儿就跑了。

  袁瑶衣不知道詹铎心里想什么,只想能让案子尽早结束,姨丈可以回家。

  她见詹铎站着不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又不想多问,干脆站着不说话。这种感觉和以前一样,便是不得不相处,当然也是他想要的。

  “你不问彭元悟为何过来?”詹铎问。

  袁瑶衣面色平静:“世子不是说了吗?与他有事商议。”

  “是,”詹铎点头,“我找他,是想让他开间药堂。”

  听闻这话,袁瑶衣有些猜不透何意:“药堂?”

  詹铎拉上她的手,与自己的手指根根扣上:“确切来说,是厚山镇要有一间新药堂,然后东家需南下去购买各种药材。”

  袁瑶衣跟在他身旁,被他牵着往前走。巷子幽长,昏暗中好像通去到很远的地方。

  “世子便是那个东家?”她问。

  她的心中有一条线,慢慢清晰起来。詹铎就是那个东家,他会借着采买药材南下,新铺子到处是花销,买的货又多,就像去年的姨丈。

  他这是准备用同样的办法,去查出这件事?

  所以,他已经开始布局,并找来了彭元悟

  “这你都能看出来?”詹铎看去前方,淡淡一笑。

  他终于知道,以前并未真的看透她。或者,他太自负,觉得她不可能离开他,所以很多时候不会去在意她。哪怕口口声声的,是他忽略她,可他并没有改,到底是嘴上说说罢了。

  袁瑶衣唇角一抿:“我懂药材,可以帮世子。”

  她停下脚步,抬头去看他。

  詹铎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同样停步看向她:“你说什么?”

  “既是药铺东家去采购药材,定然要分辨好赖,”袁瑶衣开口道,脸上全是认真,“做戏做全,才能引人入瓮。况且,我也想让姨丈早些洗清冤屈。”

  詹铎薄唇抿平:“可你是女子。”

  “我可以扮做男儿。”袁瑶衣道,眼中带着几分坚定。

  她当然可以做,查出事实也罢,早日救出姨丈也罢。而且,她并不认为一些事情女子不能做,那些只是世人骨子里的偏见。

  天暗下来,不远处就是院门,两人站在墙下,耳边是邻居家孩子的哭闹声。

  “这件事,我再想想,”詹铎语调一顿,“虽说是采购药材,可事情总存在风险。”

  袁瑶衣半仰着脸,声音轻柔:“我能做好。”

  下了风,从巷子中穿过,呼呼的奔向前方,扯拽着两人的衣袂。

  “好。”詹铎颔首,终是应下。

  她想的话,他便让她做,不再一味的束缚她。

第59章

  詹铎送袁瑶衣回了院子,自己则沿着巷子,朝另一端走去。

  巷子很长,一端通往前街,另一端到头则是河道。

  他走到河边的时候,一条小船已经等在那儿,船篷前挂着一盏灯,在黑黢黢的河面上映出光亮。

  再看船头,一位身姿修长的男子负手而立,仰着头看夜空,口中吟诵着初春夜的诗句。

  颇有几份文人雅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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