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148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门外,天已亮了,永安就站在附近,张望着这边,神情有些忐忑,忽然见她出来,立刻快步走来。

  李霓裳上去,才走了几步,忽然,感到不对劲,抬臂,朝袖内看了一眼。

  小金蛇不见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昨夜后来,它在她的袖中。

  难道是她太累,睡过去后,小金蛇自己又回到了管屋中?

  她低头,又检查悬在腰间衣物夹层内的管屋,里面也是空的。

  小金蛇喜暖,不大可能会在她睡着的时候独自爬出屋。最有可能,应是爬到了木案下,靠着火塘取暖睡觉,方才却因光线昏暗,木案又遮挡了视线,她没有看见,走的时候,将它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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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霓裳的心咚地一跳,预感不妙。

  她飞快转身,推开门,吃了一惊,只见小金蛇蜷踞在离他最远的案面角落里,半边身体挂在外,正与对面之人对峙。

  应是感受到了来自他的压力,它的颈段绷得笔直,状若戒备,一种随时便将发动攻击的姿态,然而,李霓裳却能感觉到,它此刻应当有些紧张,一双滴溜溜滚动的小眼睛里,甚至流露出几分惶恐之色。

  李霓裳望向裴世瑜,见他也神色不善地盯着小金蛇,肩膀微动,缓缓抬手,疑心他欲拔出插在案上的小刀,急忙冲了进来,紧张地朝着小金蛇发了个信号。

  小金蛇看见她回来,哧溜一下,飞快地从案上爬下,朝她游来。

  李霓裳迅速将它收回到袖中,这才定下心来,不料,这小东西见主人回来,胆子又大起来,倔强地露个脑袋在外,两只小眼盯着那人,口里还嘶嘶地吐信,竟似带着几分挑衅的意思。

  他自然看见了,脸色一沉,神情愈发僵硬。

  李霓裳急忙将它脑袋强行按入袖内,阻止它再出来。

  “对不住了。方才是我疏忽,小畜蒙昧无灵,若有开罪,还请多加担待。”她赔罪道。

  他未应,只盯着她攥紧的袖口看了片刻,抬起臂,将那一壶煮好的油茶从火上提了下来。

  屋中陷入一阵静默。

  李霓裳不再说话,正待转身退出,见他已从火塘前起了身,系上寒氅,戴了雪笠,抄剑从她身旁经过,行至门后,停了一停,转回头。

  “公主。”她听到他忽然如此唤她,心不禁跳了一跳。

  “偏门或能逞一时之计,但我从未听闻,有人能以邪道而成就大事,反倒是误入歧途、引火烧身者,比比皆是。”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她藏着小金蛇的袖。

  “公主好自为之。”

  言罢,他未再回头,俯身,走出戍屋的狭门。

  李霓裳怎会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怔住,听见他在屋外呼唤永安。

  “屋中有烧好的油茶,你们喝了,暖下身,休息好便回吧,我另有事,先去了!”

  “少主,等等我——”

  永安大喊着,追上牵马大步行出的裴世瑜,死命拽住了他。

  “你要去哪里?”

  “前些天在那个地方,还没说上两句话,天一亮,你就不见了人。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你怎又要走?你究竟何时回去?难道这一辈子,你都不回去了吗?”

  说到心事处,永安噗通一声膝跪在他面前的积雪地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裴世瑜眼含笑意,伸手将人从地上拽起。

  永安觑他神色温和,胆子也大了起来,索性一屁股坐到雪地里,死活不起,双臂抱住他腿不放。

  “少主,求你回去!他们说你一个人待这里……”他哽咽着,环顾四周,“你以前那样爱热闹的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住这里的冷清?”

  秦老六昨夜领着永安几人,挤在杂物间里烧火取暖,因行路疲乏,胡乱都睡了过去,片刻前,众人才被外面发出的杂声惊醒,出来,发现是李二回了。他正想出来,隐隐听到永安又唤他为少主,犹豫了下,停步,只远远地等着。

  “你先起来。”裴世瑜道。

  “少主你若不肯回,我就坐死在这里。我也不回去了!”

  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外人眼里,虽能干如同大人了,但到了多年不见的旧主面前,怎还控制得住情绪,索性撒泼耍赖起来。

  裴世瑜一时拿他无计。

  “你给我起来,好好说话!”他眉头微皱道。

  永安见他不悦,也不敢过分违逆,只好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我兄嫂、老管事、叔父、大师傅、叔祖,还有小阿皎,大家都好吧?”裴世瑜的脸色终于转霁,问道。

  永安抹了下眼睛,点头:“他们都好,和以前差不多。只是君侯和夫人忙事,尤其这一年来,愈发忙,常不在家。”

  他靠过去些,压低声音解释了起来。

  “胡人年年犯边,总是防御,也不是办法,君侯想彻底解决边患,夫人便到处筹措粮草和军马,忙得脱不开身。阿皎小娘子一个人,有时便很孤单。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又聪明得很,知道我这回要出门,背着比她个头还要大的包袱,跟在我的身后,定要跟我出门,自己过来找你。”

  他偷偷望一眼裴世瑜,见他神色渐渐转为柔和,唇角扬起一抹淡笑,精神一振,继续说道:“我问她如何知道你的……”

  他顿了一下。

  自少主走后,整个君侯府便无人再敢提及和他有关的事。

  他偷瞥了眼裴世瑜,小心地继续道:“她说,是有回听到君侯与夫人谈及,才知道她还有一位叔父,自那以后,就总是念念不忘,听说他人在西州,知道我这趟出门就是往那里去,所以想跟出来,我自然不能答应,她闹得厉害,差点要在地上打滚,鹤儿她们怎么哄,她也不肯听,好不容易我才哄住她——”

  “我跟她说,这趟出门,若是遇到了你,叫你一定要回去看她!”

  永安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主人。

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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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世瑜沉吟了下, 在腰间摸了把,从蹀躞带上系的一条随身小皮袋里摸出一个小物件,递过去道:“我身边也无好东西, 这是先前在旱河床里见到的一块籽玉, 应是千万年前玉山冲刷下来的,质地甚好,上头还带湮纹,你看像不像兔子?我当时见了,想到阿皎。玉兔月宫, 正合她名, 便留了起来,后来得空,照玉料的形状磨出一枚哨子,传声虽不及军中鹰哨, 但也能发送到几里外。你来了正好,代我转送给她玩,但愿她不嫌粗陋。日后若有机会见她, 我再给她准备见面之礼。”

  永安明白了,他仍是不回。

  他只得接过, 又哭丧着脸道:“那还有龙子呢?少主你是好心, 不让龙子随你来这里吃苦,龙子不会说话,心里指定也在想着少主你呢。”

  裴世瑜未应。

  永安这时心念一动, 扭头, 看了眼门后停着的那道静影,犹豫了下,试探道:“少主, 你在此化名李二,你晓得我听到这名字时,当时想到什么吗?好巧不巧,公主同姓——”

  裴世瑜登时面露不悦,道:“你胡思些什么?我是从烈祖母之姓,与旁人何干?”

  永安一顿,忙是是,应了两声,心中终究还是不甘,一咬牙,壮着胆子,又凑上去压低声道:“少主,你当真要和她一刀两断,此生老死不相往来了吗?公主此行来此,千里迢迢,吃了极大的苦,少主你当真半点怜惜也无——”

  “住嘴!”

  裴世瑜突然截断他话,竟勃然大怒。

  永安实是将全部能想得出来的理由都用遍了,还是没法说动他,病急乱投医,这才大胆说了出来。

  话出口,见他发怒,神情变得极为严厉,与方才已是大不同,慌忙再次下跪:“我错了。少主勿怪。”

  “再不走,大雪怕便封道!你们收拾了便尽快出白狼沟,回到郡守那里,请他再安排人手,送她回!”他道。

  “是,我知晓了。”永安低声应道。

  裴世瑜上马,头也未回地去了。

  永安在原地定定立了片刻,回头,见李霓裳还在门口立着,强作笑脸走了回来,欲言又止。

  李霓裳知他应是想说些什么安慰自己,抢在他开口前微笑道:“他替你们烧好茶了。你把人都叫来,吃些东西,休息下,咱们也好回去。”

  永安低声应好。

  他去后不久,朔风又阵阵紧急起来,黎明与黄昏难辨,天似乎又要下起大雪。几人就着油茶,一道吃了些东西,怕回程会被大雪阻住,食毕收拾完,李霓裳便吩咐上路。

  142.

  裴世瑜并未走远,立在附近的一处脊坡之上,身后,风卷雪沫。

  他看着雪地里显作黑点的一队人马向东缓缓而去,消失在了风雪之中,沉吟片刻,牵马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循山垭口绕过一段山麓,转入雪山。

  如今满目冰雪,但到夏时,不远之外,虽就是千里戈壁,黄沙漠漠,但雪线之下,山林中却奔跑走动着黄鹿、野牛、岩羊、野驴以及斑头雁等各属的飞禽与走兽。

  附近的积雪太过深厚,马匹已经无法前行,他将坐骑留在后面,自己在深过膝的雪里跋涉前行。终于,再次来到了昨夜到过的老地方,靠在岩壁之上,稍作休息,便攀上岩顶,微眯起眼,寻望四周。

  四面茫茫,雪峰如刃,割裂了灰蒙的天穹。

  并未见到他想见的。

  忽然,风仿佛静了一瞬——在他后方的一道岩隙间,伏着一道暗金色的影。

  那是一头大虎,随它缓缓起身,霜雪自脊背簌簌滑落,金琥珀般的眸子锁住了他,呼出的白雾混着血腥气,利爪陷入冰雪壳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之声。

  雪崩般的轰鸣自身后压来,猛虎朝他扑来。他回头,见一团金影正踏雪扑向自己。那猛虎足有牯牛大小,霜斑虎纹与雪岩融作一体,唯有双目金赤如火,巨大虎掌拍地时,冰岩迸裂如雷,裹着冰渣飞舞。

  猛虎转眼迫到近前。

  “金奴!你不认得我了吗?”

  他双目紧紧地盯着对面那头已有一年未见的猛兽,呼唤。

  大虎与他对望片刻,冲到了他的身前,匍匐在地,用毛茸茸的巨大脑袋蹭他向伸来的手。

  这大虎便是他从前养在红叶寺的金奴。

  金奴最早是他兄长裴世瑛所养,后来跟他。他来西州后,裴世瑛考虑河东那样的人烟之处,不适合长期圈虎,便派人将金奴也用笼子运来,放归在了自己少年时曾遇金奴的旧地。

  裴世瑜昨日到此,夜间无法入眠,出门入山,便是来此虎穴附近寻找金奴,但或是它外出游弋捕猎,他扑了个空,总算此刻再次遇见。

  他面露笑容,亲热地摸了摸虎头,过后,引金奴来到一处可躲风雪的山壁之下,从携来的口袋里取出特意为它准备的肉干,一条条喂食。

  全部肉干喂完,裴世瑜陪它再嬉戏片刻,眼见雪势越来越大,便催金奴回去。

  金奴起初似乎不愿,禁不住他催促,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裴世瑜举头,眺一眼愈发阴沉的天色,思忖她一行人应当早已离去,便冒雪加快脚步出山,回往哨屋。

  他跋涉回到停马的垭口附近,放缓脚步,在原地停了一停,接着又继续前行。

  一支箭突然穿透雪幕,迎面朝他笔直射来。

  箭簇贴着他的耳廓,钉入他身后的冰壁。那箭羽尚在震颤,他已旋身躲开了到来的第二支激箭。

  几乎是同一时刻,第三支箭又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自对面雪堆下射出——原是有人埋雪为饵。

  这样的距离,又是以劲道极强的铁弩发射出来的短弩,几乎是必死之局。眼见箭镞直取咽喉,他猛然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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