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163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第157章

  157

  当谢隐山与朱九率众在后匆匆追来时, 只见天王孤身,停骑在道。

  月光将他骑影拉长,他低着头, 似在出神看着自己的脚。

  谢隐山记得他出来时赤足, 此刻也不知哪里来的,脚上多出一双靴履。

  不过,如此些须小事,无关紧要。

  "天王?"

  谢隐山勒马轻唤。

  天王忽抬鞭指空:"随孤来!"

  话音未落,他已催马疾驰, 朝前而去。

  谢隐山不及多问, 率众与朱九拍马跟上。

  破晓时分,太华的轮廓被山雾遮挡得严严实实。

  谢隐山跟随天王入了残城,来到他昔日居所后的那片崖台之上。

  天生城已毁多年,天生始终无意重建, 但谢隐山知他偶还是会回这里盘桓一番。

  "裴大此番备战胡骑,你如何看?"天王面向对面的晨雾立了片刻,忽然发问。

  信王望着群山在雾里的轮廓:"胡人控弦二十万, 首领安木岱恨裴家如鲠在喉。裴大如今既敢一改此前的守态,想必是筹谋已定。"

  "可有疏漏?"

  谢隐山喉结动了一下, 又止住。

  那年裴家北线吃紧, 正是眼前人亲率大军,直捣河东南境,以致于生出随后的巨大变故。

  他垂目不言。

  "是南线吗?"天王陡然点破谢隐山的心思。

  谢隐山迟疑了下, 终还是应是。

  天王却神色坦然, 似当年事与他毫无干系,接道:“裴大既有过前车之鉴,此次为何还敢如此用兵?莫非是他拥兵百万, 如今足以应对南北同时大战?”

  “你放心说,无妨!”天王又道。

  谢隐山不再犹豫:“既如此,我便斗胆直言。我以为,裴家这几年韬光养晦,厉兵秣马,兵力又胜当年一筹。南线若再有战事,应当能够应对。除非——”

  他停了下来。

  “除非什么?”

  “除非那来袭之人,仍是天王。”

  “你是说,他料定此番,孤不会再与他为敌?”

  谢隐山未应。

  天王静默片刻:“这裴大,看似谦谦君子,实也是心机深远。此前他始终不曾扩地,最大掣肘,怕就是北境。如今趁着兵马都肥了,孤又不会出兵,他再不动手,更待何时?一旦他除去北边心腹祸患,再掉头南下,孤怕是也要掂量掂量了。”

  谢隐山望着他,神色略微紧张。

  天王笑了笑:“罢了,他既如此抬高我,我便也成全他一次。日后,同争天下,有如此一个强敌,也是好的,否则这天下若是唾手得来,有何乐趣可言?”

  谢隐山只得应是。

  “那个姓崔的,留不得了!”天王转向谢隐山。

  “弓箭许久没法了,再不动,怕就要生锈!”

  “孤总觉那崔重晏是个祸患。送佛送到西,你回去后,别事都不必管了,准备一下,预备随时出兵,灭了崔重晏!”

  谢隐山顿时明白过来,天王这是要助力裴大,彻底扫除大战隐患。

  “是!我回去便准备!”

  天王长长吐出一口气,道:“那小女娃,待她好了些,就接过来,让她在我身边养病吧!”

  “她若要回,至少,也等到孤过完寿日再回!”

  天王又添一句。

  送罢天王回宫,谢隐山愈发忙碌起来,府中军吏进出如梭,夜半常闻马蹄踏过街石之声。

  半个月后,他收到消息,逢胡人再次犯边挑衅,裴家在北境,再次开战。

  ……

  山中数月,药香氤氲,萦绕竹庐。

  经过天师的调理,李霓裳在山中养了数月,余毒一丝丝地拔出,身体可见地日益好了起来,从上个月开始,气色便有了红润的影。

  这一日,满三个月,天师叮嘱,她已可恢复日常饮食,剩余的,再慢慢调养便可。

  时令也不觉从夏迁入了秋。

  隔日,朱九亲自驾车来此迎她。

  李霓裳郑重去向天师拜别,谢他救命之恩。

  天师在庐中研药,闻言搁下石杵,指着窗边微笑道:“既如此,公主可否割爱,将这小畜留下,待老朽日后云游,也可为伴。”

  窗边的竹笼里,小金蛇盘在一块暖玉上吐信。

  因未再饲血,它已恹恹不动,这些时日以来,也不知天师如何调喂,渐又恢复活动。

  李霓裳凝望小蛇。

  "月有圆缺,缘有起灭。"身后传来天师的话声。

  "譬如窗外云影,看似消散,实则化作甘霖。缘法如是,今日之离,正是他日新缘之始。"

  李霓裳缓步走近,指尖伸出,穿过竹笼,轻触蛇首。

  小金蛇昂首吐信,顺着她的纤指缠上她手,依偎片刻,又爬回到了暖玉之上。

  李霓裳转头,唇角微扬:“能得真人照料,是它造化,我有何不可?”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停在竹林院外,婢女打起车帘。

  李霓裳被接入宫城,继续休养几日,这日天黑之后,阿大来她的面前,说天王请她过去。

  这名叫阿大的少年,应是天王身边的小侍,不知何时,因为怎样的机缘,来到天王身边,这几日,常来她这里给她送药。

  李霓裳很快便觉察出来,他与一般侍人完全不同,他可以称呼天王为伯伯,少常人的心思,像从乡野闯来的懵懂之人,全然不受规矩的限制,天王却又仿佛对他有着无限的宽容。

  阿大在前领路,手中的宫灯在夜色里晕开团团的黄晕。他对李霓裳似乎也有天然的亲近之感,一路和她说个不停,说自己是在太华那废墟城里被天王捡回来的。说自己最大的用处就是气力大,天王无论去往哪里,他都要替天王捧着披挂和刀剑。又说信王方才还在天王那里。

  "公主瞧见那地方没?"

  行至一处宫廊时,他忽然又指着不远外的广场,"对了,先前有位郎君跪在那儿,跪了快有三天三夜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大的表情依旧带着几分震惊的余影。

  李霓裳一顿,迟疑了下,问是谁。

  “我也不晓得,我只知道他姓裴!”阿大说,“那日朱九进来,让我传话,说有个裴郎君来求见。天王伯伯本在忙事,听到后,起初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让我出去说,他要闭关。那个郎君就自己跪在了那里!”

  李霓裳脚步微滞。

  "他就在那里跪了好几天,不吃不喝。那日雨下得可大啦,我都害怕他会死!"阿大用空着的手比划,看了眼左右,忽然压低声音,"天王伯伯让我说他闭关不见那个郎君,可是自己一个人,又在窗后整宿站着,就远远地看着他呢。"

  李霓裳停在一道冰凉的朱漆廊柱之畔。阿大的声音还在耳边嘟囔。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真是奇怪……”

  那地此刻漆黑一片,李霓裳怔怔望着。

  “公主!”

  自顾走在前的阿大终于觉察她未跟上,回头唤了一声。

  李霓裳醒神,迈步继续前行。

  阿大将她领了过去,依旧是前次来过的那座北阙楼台,恰遇到方走出的谢隐山。

  李霓裳知他为救助自己也出力不少,道谢。

  他看去行色匆匆,问了几声病情,去了。

  李霓裳随阿大入内。一进去,便觉气氛与前次不同。楼中灯火明亮,梁间垂落茜纱宫灯,远远望去,像浮着朵朵暖云,台屋雕花长窗半开,夜风裹着不知来自何处的花木芬芳穿窗而来,拂动鎏金香炉里逸出的青烟。

  天王不复压迫之感,身着常服,凭几坐在一张案后,神情看着颇为和蔼。

  "身子可好了些?"

  天王指着身畔示意她入座,烛光映得他眉宇间的沟壑都似浅淡了几分。

  李霓裳致谢:"蒙天王施助,已无大碍。"

  他端详了下她的面容,点了点头。阿大奉上果子和煎茶,天王叫她随意用,见她不动,倒:“怎的,是怕孤扣着你不放么?"

  李霓裳抬眼,瞥见他唇角的似有若无的弧度。

  从进入的第一刻起,李霓裳便觉察到了来自对面之人的愉悦。这愉悦无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但却不经意从他的眼角和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流露出来。

  她也不知他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舒心之事。不过,这或意味着今夜的会面,不至于会令她过于难以应对。

  她跟着也略略放松了些,道:"天王言重了。”

  "先养好身子罢。"天王将一碟蜜渍青梅推到她的面前,"要走随时都可。"

  李霓裳一愣,不觉抬目,看着他。

  “怎的,你不信?”天王笑了笑,“孤难道是言而无信之人?”

  李霓裳醒神:“多谢天王。”

  也不知为何,当听到自己可以随时离去的话,她竟没有任何欣喜之感,甚至,不骗自己地说,从苏醒后,她对自己究竟何时能够回去这件事,似乎也不关心了。

  “尝一个。”天王指了指方才推来的碟子。

  碟中的青梅裹着糖霜,在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李霓裳伸指拈起一颗,含入口中。酸甜的滋味混着干梅子的清香,在唇齿间漫开,缓缓沁入咽喉。

  “怎样,好吃吗?”天王望着她的目光似含了几分期待。

  李霓裳便点头应是。天王显得有些欢喜,道:“这是孤故地的特产,梅子来自一株多年的老树,味道与别地所出有所不同。孤知道你会喜欢!当年静妹也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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