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37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第43章

  这一句问话, 立时便将李霓裳召回到了现实中。方才所有那些惟恍惟惚的暧昧、似恼非恼的幽微心绪,全部消失,散去了。

  她立了片刻, 抬目寻望, 终于,在设于坐床头畔的一张杂案上,看见一副文房,走了过去。墨池枯竭,需研新墨, 所幸近旁水丞水满, 她从水丞内取水,倒入砚台,正要磨墨,忽然, 听到他道:“别动。”

  方才他一直那样躺着,歪过脸,神情漫然地观看着她。这本叫李霓裳感到浑身不适, 然而看见他对面的那头豹子也还在眈眈盯她,心里暗将他当作另头豹子, 顿时便觉压力没有那么大了。冷不防他发来声, 李霓裳转眸,见他目光微烁,盯落在她伤臂之上, 便明白了, 他已察觉她袖下的异常。

  在她左腕的内侧,已是留有数道伤痕。虽然最早的那一道如今已化作淡线,但仍是伤痕累累, 更不用说,今夜又添一道新伤。

  她是半点也不愿叫谁人看见,免得引出任何的惊异或是侧目,尤其是面前之人。方才拿物之时,有意以袖掩手,还侧身遮了下,却不知他的眼怎如此敏锐,这样都能被他察觉。

  见她一副充耳未闻的模样,他从坐床上纵身落地,几步来到她的身旁。

  李霓裳忙将自己那手往身后背去,他却怎容她的躲避,探臂一把握住,强带到了身前,二话不说,推高衣袖,不过看一眼,便皱起眉。

  “你这手腕,怎又不好了?”

  他显然并未忘记上回在青州那一夜所见到的情景。

  李霓裳不想就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多生枝节,一边摇头表示无事,一边缩臂,想将他手甩开。腕上那缠带本就是她自己方才匆忙裹上的,合得不牢,甩臂几下,便松开了。

  “别动了!你伤还在渗血!”她的一再抗拒,显已引出他的不悦。

  她挣脱不出,只好由他。

  裴世瑜便小心地解开她用来缚伤的腕带,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她腕侧那数道新旧不一的伤痕问:“到底怎么一回事?你竟如此反复自伤!”

  她在他的眼眸里,又一次看见了含着惊诧的怜惜之情。这怜惜比上次在青州那个改变了两人命运的夜晚里,看起来仿佛还要来得浓厚。

  他和小金蛇初面的情景,极不愉快。他恶狠狠拔剑要杀它的一幕,她此刻仍是记忆犹新,本是不愿叫他知晓实情的,然而显然,在青州那次,他便误会她痛苦自残,这次又叫他看见了,若不说清,只怕还会惹出他更深的误会。

  李霓裳极是不愿他对自己有这样的误解。

  哪怕他憎恨她,恨她到了切骨的地步,也是无妨。

  她唯独最不愿看到的,是他可怜自己。

  许多年后,雁逝鱼沉,他们彼此再也不相问闻了,甚至,那时她或早已死去了。某一个风和景明的春日午后,他在忙碌的闲暇间,偶尔短暂记起了她。一个靠着可怜而骗取到他同情的女子。

  想到她往后或将以如此一副面目而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她便感到极度的不堪。

  她更不愿他或会因了继续可怜她,引出更多的误会。

  这些于她都是不可接受的。上次无从选择,这一次,她不想再继续做他眼里的可怜人。

  李霓裳微仰面,与他对望片刻,抬了另手,将他握着自己伤腕的那手慢慢地拿开,示意他稍等,欲继续磨墨。

  他在她之前拿了墨锭,几下便磨出满满一池墨,看她。

  李霓裳咬了咬唇,握笔蘸墨,在纸上写说,腕伤是为饲小金蛇每月取血少许的特殊之法所致,并非别的任何原因,绝非自残。

  她的解释,显是叫他惊呆了。很快,神情里显出几分恼色,眼里更是掠过一抹凶光。

  在他又要说出杀死小孽畜的话之前,李霓裳已是摇头,继续落笔:“我心甘情愿。谁也不许碰它一下。”

  她这少见的强硬态度,似叫他颇感意外。目光从她的字上慢慢转到她脸,看了她片刻,忽然,颔首道:“罢了!你若定要养,随你便是。只是日后要想个法子,总不能一直如此下去。否则,你怎受得住?”

  李霓裳没有接话。她从第一次见到小金蛇并毫不犹豫决定养它开始,便没想过以后。

  如今也是一样。只是这些,不必叫任何人知道,包括面前的这位裴家郎君。

  “过来,我帮你包扎。”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起来,拿走她手里的笔,领她登上坐床,自己转身,待要出去,看了眼地上的豹子,又转头望一眼她,指着外面道:“出去!”

  豹子从地上起来,随他走了出去。

  他回来后,手里多了只小巧的药箱,自然地坐在了她的身旁。李霓裳留意到他的手仿佛带着湿气,看去方才洗手了。

  果然,在他打开药箱,取出一瓶药膏,欲待为她上药时,抬眼看她,低道:“我知你爱干净。方才特意洗去手上腥膻。不信你闻。”

  他将自己一只空手举到她的鼻前。李霓裳在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嗅到了一缕似杂合着檀兰龙脑的淡淡气味。

  “怎样,没骗你吧?”

  他说着,打开瓶盖,用一根药锭挑出来药膏,轻轻抹在她的伤腕上,接着,用柔和而均匀的力道,以指将药膏摊开,最后再用一条扎带绕她细腕,仔细地包扎起来。

  处置完她的腕伤,他为她放下衣袖,接着,屋中便沉寂了下去。

  这个辰点,已是极夜时分,远处少年们的夜宴极乐声也听不见了,应已散宴。

  李霓裳默坐了片刻,忽然醒神,想起自己今夜到来的目的。

  她暗望一眼身旁之人,迟疑了下,思定,正待起身再去执笔,这时,只见他也转过面来,双目凝落在她面上。

  “你就不问一句,我的伤如何了吗?”

  李霓裳一顿,停住了。

  “背上还是有些疼的,并没有痊愈。”

  他看着她,继续慢慢地说。

  “我今日提议行猎,其实如同自讨苦吃。只是心里烦闷得很,也就不在意了。反正死不了。”

  他指了指方才给她抹过的那一瓶药膏。

  “这也是我用的药。今日还没上,你替我上一下吧。这么晚了,懒怠再叫永安来了!”

  言罢,不待她回答,他已转过身,背向她,低头自己松了腰带,剥脱下上身全部衣裳,随意都堆在他劲瘦的腰间,向她展露出他整片的后背。

  果然如他方才所言,那些抽在他背上的深一些的鞭伤,此时道道条条,依旧清晰可见。不但如此,应是他放纵了一天的缘故,几处原本结作了疤但尚未自然脱落的伤处遭磨,绽出了疤下尚未长好的新肉,看去仿佛又要流血似的。

  李霓裳并不觉自己腕伤如何吓人。当这片伤背的景象扑入她的眼帘,她刹时觉得浑身发紧,仿佛感同身受。

  鬼使神差般,她丝毫也无犹豫,便为他抹起了药。手心柔软润滑,仿如腻膏。

  上完药,他自己将褪下的几层上衣扯回到肩上,转身回来。

  “公主有话要与我说?”

  他觑她神色,开口道,接着,探身取来了她方用过的笔砚和几张纸,摆在她身畔坐床的红锦毯上,又将笔放到她的手心里,自己则盘膝坐在她的近旁,等看她的落笔。

  李霓裳定了定神,写道:“伤未好前,勿行猎与饮酒。”

  他看一眼,起初没说话,忽然,脸向她凑了些过来,低道:“公主你心疼我?”

  李霓裳清晰地闻到了一股来自他身上的混合着药与酒的清苦又醇烈的气息。

  这气息直冲脑顶似的,叫她整个人一下绷紧。她慌忙往侧旁微微躲了一下,本待再蘸墨,继续写下她今夜来此想与他说的话,不料,一个不慎,竟将砚台带翻了过去。

  霎时,砚肚中的墨全倾洒出来,濡湿了一旁的纸与锦垫。

  她拯救不及,手忙脚乱,他却似乎颇觉有趣,在旁竟还轻笑出声。

  李霓裳一时顾不上他如何,将坏了的纸与空砚拿开,待去取新纸来,望去,却发现那张案上空空如也。正暗自懊恼,见他忽然探臂,端来他喝剩的那点药汁,又扯开方掩合上的一片衣襟,指了指,随口似地道:“不必寻了,就写我这里罢!现成可用!”

  竟是要她直接写在他的身上?

  李霓裳怎肯做如此孟浪之事,人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他却好似被自己的提议勾出兴致,非要她如此做不可了,握了她执笔的手,引到那还剩些残汁的药碗里,润足笔,再强行带着她手,来到了他露在松散衣襟外的胸前。

  他唇角微勾,望着她的双目里,含着淡淡笑意。

  李霓裳面红耳赤,实在拗不过他,终于,颤抖着手,操笔,歪歪扭扭地在他的胸前,写下几个湿字。

  “你醉了!”

  此时除这三字,她哪里还能写出别的什么话?

  勉强写完,她连笔杆也是握不住了,径直自手指里滑落,掉在了二人膝腿相碰的红锦毯上。

  他笑着低头,看一眼自己刚被她用柔软笔头刷过的胸,抬眼望她,渐渐地,凝瞩不转,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就在李霓裳被他看得又心旌摇摆之时,忽然,只见他抬起一臂,掌心轻轻握住她肩,接着,将她揿翻在了坐床上。

  李霓裳猝不及防,人一下仰面后倒,被他抱住了。

  炽热的亲吻,紧跟亦是到来。并未遇多少阻挡,他便轻而易举欺入她的口里,终于得以细细地吮起她清润而绵甜的几寸软舌。

  遭他如此对待,李霓裳几乎晕昏了过去。久久,他才松开她口,转到了她的耳边。

  “公主恕我大胆。你当真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他改而含住了她的耳珠,一边亲昵地轻咬着她,一边低问。

  李霓裳也不知是因此难受,还是因他而受用适意,人若晕若醒。忽然,耳珠遭他轻啮,伴着一阵骤起的痛痒,他的言语,也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紧闭双目,眼睫不停地微颤,片刻后,摸索着,一手探入他后颈的衣领内,指尖贴他伤背,在衣下缓缓地移动。

  “君子之恩,山海深重。”

  “妾心感佩,无以为报。”

  终于鼓足勇气,写完了,她的手从他的后领里悄然抽出,改而舒展双臂,勾抱住了他的腰身,静静等待他的到来。

  然而,良久,没有她预想的事情发生。

  他便那样继续抱她片刻,忽然松了她,翻下坐床立在地上,背对着她,将自己散乱的衣襟掩回,系正腰带,全部整理好,丢下她,迈步向外走去。

  李霓裳带着几分惶惑,爬坐起来,眼睁睁看着他已走到门后,只见他又猝然停步,在原地顿立了片刻,忽然返身,大步走了回来,一把攥住她的衣襟,几乎将她整个人从坐床上拽起,俯身,逼向了她。

  “李霓裳!”

  几如咬牙似的,他一字一字,亦是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以为我不知你今夜过来的目的?”

  他那含着几分轻蔑又几分愤怒的目光扫过了她开始泛白的一张绝美面容,又掠过她系的那条美丽罗裙。

  “你枉为公主,实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践自己。你到底许过几个男人?你将你自己视为何物?又当我裴世瑜是怎样的人?”

  “可笑我竟会受你蒙蔽!即便是在今夜,我分明知你来的目的,却还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我讨好你,说不定你就能改变心意。”

  “李霓裳,你的心比河西山上的岩石还要刚硬!我原本想不通,青州那边究竟有什么好,你心甘情愿,要回去让他们也去作践你!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你既执意要回,自然是有你的缘由。”

  说到这里,他眼中的轻蔑与怒意消失,神色变得冰冷了起来。

  “既如此,你今夜就不该来的!来了,原本也只配得我一个滚字!滚回去!”

  “你道你向我道声谢,再赔一番罪,甚至,我若是要你,你也可以大方地给了我,随后,你便能安心回去了,是不是?”

  “你毁了我的冠礼,更是叫我成为天下人的谈资!”

  他指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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