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李霓裳的目光在他身上梭巡一番,很快,落定在了他的腰侧,终于看清,在他腰腹一侧,衣物已裂,晕着血迹,只是衣物深色,洞内燃起的火堆光也不亮,他又一直刻意侧身对她,所以她丝毫也没觉察,他竟已是受伤了。
他见她双目直勾勾望来,面色发白,低头看一眼自己伤处,知瞒不下去了,抬臂挡了挡,继续笑道:“没事的。只是方才太乱了,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擦了一下而已,一点也不严重。我出去下,你不用担心!”说罢要绕过她走出去。
李霓裳怎还肯放他。
她明白了,他方才必是想要等到她睡去,才出去自己处理伤处。
她立刻将他往里推。
害怕弄疼他,她也只是轻轻地推,他却显得格外无力,竟被她推得一连后退数步,这才站定。
他略一迟疑,见她神情实在固执,终于,顺从她的意思,盘膝坐到了她方睡过的那张松针铺上,默默看她忙碌。
李霓裳跪坐在他对面,将他腰上那已染血的蹀躞带摘下,解开他的衣襟。
他腰侧有道足有指长的伤,肉已外翻,凝满污血,还有鲜血在缓缓地往外渗。
她骇得变了脸色,更是心疼万分,眼圈登时便红了起来,接着翻开裙裾,用他的刀割破自己干净的衬裙,撕下布片,小心为他拭去伤口附近的污血,再从她无论何时都不会忘携的贴身药包里拿出他今夜方给她的鲸膏,将这珍贵的药全部抹在他的伤上,再继续割扯衬裙,用布围着他腰,将伤处紧紧地缠绕了起来。
这里实在没有条件,只能如此凑合包扎一下,希望明日能尽快脱险,再好好处置。
“真的没大事。”
或是一旁火光映照的缘故,他看着她的双眼显得亮晶晶的,含着淡淡的笑意。
“别害怕,我不会死的。”
他抬了一臂,手指抹去她眼角挂出来的一颗泪珠。
李霓裳偏过脸,自己抬袖,又飞快擦了下眼,待情绪渐渐平复些后,转过头,见他还是那样盘膝而坐,那只方才还在替她擦泪的手,此刻却仿佛不会动了,任他的衣襟继续散敞,也不知自己合拢上去,赤出大片遒健而瘦劲的古铜色胸腹,看去甚是扎眼。
既已裹好伤了,她此刻怎敢多看,咬了咬唇,垂着眼皮,急忙又给他合上了,想了想,再扶着他肩,小心翼翼地助他躺下,唯恐牵到他的伤处。
他在她的助力下,慢慢地斜卧下去,神情显得既慵倦,又惬意。
终于完全躺平后,他抬了一臂,曲肘为枕,仰面闭目,喉间发出了一道长长的,适意的叹息。
片刻,他懒洋洋睁目,看见她还那样跪坐在一旁,便往里挪了挪,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身侧的空位。
“你也躺下吧。”
他的声音好听极了,带着蛊惑的力量。
等李霓裳完全醒神过来,发现自己已是乖乖地躺在了他的身侧。两人并头而卧。
“你放心睡吧,外头有龙子守着。若有响动,它会察觉。“
“我也乏了,先睡一会儿。”
他仰躺着,闭目也没看她,只继续用慵倦的声音说道。
李霓裳信以为真,便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睡不着,偷偷睁目,意外发现他根本就没睡,偏脸,睁着眼,分明正在看她。
见她睁眼,他挑了挑眉,仿佛有点不满于她的不听话。
她心一跳,有点慌,好像做了坏事被他抓住,急忙闭目,假装再睡。又片刻,忍不住再偷偷地睁开一道眼缝,发现他依然在看自己,愈发慌了起来,再次飞快闭目,耳朵也开始悄悄热了起来。
再寸刻,当她鼓足勇气,又一次偷望他时,发现他竟然还在看着她!
她是脸上刻花,还是有了脏污?
她简直快要被他看得羞死了。
他到底什么意思!
这样看她,叫她还如何睡得着觉?
这次不止耳,连脖颈甚至她衣下的胸脯都开始热腾腾起来。
她再也忍不住了,从他身边一骨碌爬起来,伸手过去,使劲捂住他的眼睛,不许这个厚颜的人再这样看她。
这裴家子非但不羞,竟还闷笑了起来,也不拿开她手,任她捂着他的眼。
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分明笑得已是肩膀抽动。
李霓裳这下真的恼羞成怒了,再也不想理会这个以捉弄自己为乐的坏人。
她负气收回手,背过身去,也不躺了,待爬起来出去,却被身后那人一把攥住手,一拽,她便被他扯得旋了个身,扑在他的胸膛之上。
她可怜的一片柔胸突然紧紧地贴压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几乎要被挤扁。甚至,还被他胸膛撞得感到疼痛。
登时,她不动了,他也突然止住肩抖,不复闷笑。
片刻后,李霓裳才回过神。
他还是那样仰面卧着,一动也不动,只这一回,眼睛是闭着的,看去,真的仿佛睡着了。
她的脸烧得如同过了火,心跳得将要跃胸而出,手忙脚乱要从他的身上爬起来,却不知怎的,忙乱中不慎碰了下他的伤腰。
他皱眉,口里嘶了一声,吓得她又不敢动了。
只见他终于慢慢睁眼,不复平日清眸,望向她时,眼底的目光暗沉。
此时,李霓裳眼前一暗。
洞内的那一堆枯枝烧尽了。明火熄灭,只剩一摊闪烁着红光的灰烬。
两个人便又如此静静地依偎了片刻。
在朦胧的暗红色的火堆余烬光里,终于,李霓裳听到他长长地又吁出一口气,接着,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睡吧。”
“我也真的要睡了。”
他的一只手伸来,摸索着,将那件大氅盖在她的身上。
李霓裳在他的身边蜷了片刻,悄悄也伸出手,将完全盖在自己身上的大氅扯了起来,分盖在他的身上。
他真的好像睡着了,再没有动过。
李霓裳嗅着暗浮在黑夜里的气息。
这气息极是特殊,松针的清香、鸟遗的臊气、柴焦的味道,以及,身边这年轻郎君身上带的一种污血与干的热汗混在一起发酵出来的特殊的腥味。
萦绕她的这股气息或许并不好闻,然而,她却丝毫也无抵触。
她栖身在一个连片席都无的荒山野洞中,却比她从前身在银屏金屋内,还要来得安心千倍,百倍,甚至,心底里,暗暗还有几分甜蜜。
一阵疲倦袭来,慢慢地,她闭上眼,真的睡了过去,睡梦里暖烘烘的,甚是舒适。
第56章
李霓裳这一觉睡得颇深。
她是被一阵传入耳中的清脆鸟哢之声唤醒的, 迷迷糊糊睁了些目,察觉洞口已不再是漆黑的颜色,依稀透入了些迷蒙的晓光。
天将拂晓。
带着初醒的慵倦, 她一时有种此身不知何处的恍惚之感, 又闭了眼目。
稍顷,昨夜种种,一一浮现脑海。
前半夜,她人还在风陵的那个庄子里,接着竟就转为逃亡。他明明已骑马去了, 却又回来, 将她带了他的马背。她与他共乘一骑,经历了一段她此生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将是难忘的冒险经历,然后,他们逃入山中, 找到一个野洞,一起睡了下去……
李霓裳终于神魂归身,意识到自己此刻仍是与他同眠, 面对着面,她完全地缩在他的怀里, 两人一起裹着那件大氅。
而且, 不止如此。
她记得昨夜她分明亲手替他掩襟,一觉醒来,他那衣襟不知何故, 又凌乱地散敞开来。她的脑袋就窝在了他的颈下, 额面紧紧贴着他光滑又赤热的胸膛,在这胸膛下强劲律动的有力的心跳之声,正一下一下地在击着她的耳鼓。
他应仍在沉眠。此刻除去他的心跳, 身体还是一动不动的。
她是怎么了。
亲密成这个样子,和他紧紧贴在一起睡觉,体肤亲接,她除去羞怯,担心他等下醒来又要拿她取笑之外,竟无任何抗拒之感。
甚至……
仿佛还有些舍不得就这样脱离出这具暖烘烘的身体。
外面的天还没亮呢。她心想。
不好惊醒他。
再说了,她也大病初愈,多贪片刻的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昨晚都已经这样睡了,再都片刻,又能怎样。
李霓裳的双睫颤了几下,惺目半睁不睁,稍顷,又继续眯了眼,轻轻扭了下身子,稍变睡姿,舒服地将自己的脸与身悄悄再往这具热膛里靠了靠。
突然这时,她又想起一件事。
他负了伤!
她真的昏头,竟将这事给忘了!
一觉醒来,她除去手脚还有些发软,病好像已完全退去,他却不知伤情到底怎样了!
李霓裳顿时完全清醒过来,方还控制着她的慵倦之感顷刻消散。
她睁眼从他怀里钻出头,仰面看他。
他依然闭目,一条胳膊自然搭在她的肩上,搂着她,沉沉地睡。
怕惊醒他,她动作也不敢过大,慢慢将他那一条沉重的胳膊从自己的身上挪开,动起身子和手脚,正待尽量不惊醒他,从他的怀里出来,忽然,感到有点异样。
曲腿待要爬起之时,腿股无意压住他身上的一样物件。
那物颇坚,隔着衣物,触感亦极强烈。她一时迷糊,不知是为何物,又怎突然出现在了两人中间。下意识,又用她的一团玉膝试探般地轻轻碰了碰。
这下触感更为分明,竟似比方才更要坚上几分。
此时她终于反应过来,竟是他腰下藏器,连睡觉都不解下。
两人身上盖着大氅,她看不见,只凭体感,疑心是柄短刀或是匕首之类的凶器。
这联想令她有些不适,唯恐不小心误将刀剑弄脱了鞘,那便糟糕。
她顿了一下,慢慢挪股,正待离那凶器远些,忽然,身畔的他似乎醒了。
不及她有所反应,他竟抬起方被她搬开的手臂,一掌就将她还在扭的身子给按住。
“你别动啦!”
耳畔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