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55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他若去救那女子,咱们正好以逸待劳,用她作诱饵,将他抓住,应当会容易一些!”

  谢隐山不及回答,对面石梁上方的山顶之上,传来斥候的通报之声:“禀告信王!附近来了一拨人马,正往这方向赶来!”

  “是什么人?”孟贺利立刻问。

  “身份不明,但领头的,看起来是个大和尚!”

  孟贺利一怔,望向谢隐山,见他神色略微古怪,似想起了什么旧事似的,也不说话。

  孟贺利自然不敢多问,只在旁等待。

  谢隐山沉吟了下,慢慢道:“那些应当是裴家君侯派来接应他兄弟的人马。那个大和尚,早年我随天王,与他打过交道……”

  他顿了一下,停住不说了,只环顾一圈,见人马皆已疲倦,忍下自己胸中的不适之感,很快便做了决定。

  “罢了,既叫他又逃了,便先撤吧!将那女子带走!”

  “我若所料没错,她身份非同一般。带回去,交给天王,由天王发落吧。”

  谢隐山说道。

第58章

  天王此次的伤情, 堪称是他这半辈子戎马生涯里受过的最为严重的一次,经不起长途跋涉。

  位于太华山麓的那座天生城,无论距离或是城势, 都适合送天王过去养伤, 何况谢隐山吸取前次教训,不但将裴家子当日走的那条密道封死,剩下的唯一一个出入口,更是重兵把守。这回称是固若金汤,绝非夸大。

  龙门撤军后, 天王便去了此地养伤。

  谢隐山既无意再与河东来的那个大和尚起正面冲突, 自然不会再给裴家子任何可以中途救人的机会,命手下将少女投入一辆临时弄来的马车里,套上双辕,由自己亲自看着, 立刻便踏上返程,连夜行路,于次日傍晚回到潼关, 抵达了天生城。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 谢隐山骑马率众入内之后, 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孟贺利先将人看管起来。

  “找间好点的屋。她要甚,若是可以, 都给她送去, 你自己斟酌着办,看好人最为要紧!”

  说完,他转身匆匆离去。

  孟贺利正待执行, 忽然看见上司又停步,抬头眺向某个方向,循他目光望去,发现他在看振威太保。

  太保一反常态。

  平日无论何事,他绝不会与信王同行,昨日返程的路上,他却紧紧跟随在旁,也是少见。此刻人也已是下了马,却未立刻入内,而是站在附近,与闻讯赶出来迎他的陈长生等人说着话,目光却似时不时地瞟向附近那辆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很快,他听到上司稍稍压低些声,又吩咐:“你亲自看管,勿假手于人!太保若是私下来向你要人,无论是何理由,你勿答应。他若强要,你告知我便是!”

  上司如此吩咐,个中缘由,孟贺利自然知晓。

  太保喜好女色,此事人尽皆知,而此女色殊,难得一见,想是他已看上了人。昨日返程之时,便曾对信王开口,称可将押人这等小事交给他,叫信王有事自去。信王当时以俘虏随时可能引来路上攻击颇为危险为由,加以婉拒。

  此刻到了地方,又不忘这样的安排,看来此女身份应当确实非同一般。

  孟贺利应是:“信王放心,我必会看紧人!”

  谢隐山这才离去,径直转往天王居处。

  他行至庭外,向守卫询问天王这两日的情况,被告知天王都在按时进药,医士亦时刻侍诊在旁,只是天王嫌人碍眼赶走了,贴身只剩个服侍了他多年的老仆。

  谢隐山正待入内,却听守卫又道:“方才义王、平南大将军等也到了,正在拜望天王。”

  前些时日,在做出夜渡龙门袭击晋州的最终决策后,陈永年与四大将军之一的平南大将军刘良才并未随同出征,而是被天王派去关中经营。二人是今早才赶到的。

  谢隐山略一踌躇,正待避开,等他们走后再来,庭中传出一阵脚步声,抬目看见陈永年几人正从里面走了出来,两边碰面,一番客气寒暄。

  陈永年神情见愁,道天王此番伤得不轻,自己进献了些名药珍材,但愿天王能早日康健,以安众心。

  “怎的我听说,天王那夜竟是被裴家一个小儿单枪匹马闯入大帐所伤?”刘良才语带不平,“我方听消息之时,实是不敢相信。天王酒醉,难道身旁众将济济,那夜竟无一个能护天王?”

  谢隐山沉默不言。

  提及此事,他至今也仍觉后怕,故明知刘良才暗在指责自己,却也不予争辩。

  那夜裴家子固然神勇惊人,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也确实是大意了,难辞其咎。

  这时,与二人同行的扬威太保何尚义依着份位,向他行过一礼,随即关心地发问:“听闻信王亲自率人去捉那裴家小儿了,但不知此行结果如何?”

  “未成。”谢隐山简单应道。

  何尚义叹了口气:“我看信王脸色也不大好,想是乏累。天王已经受伤,这边还要信王理事,信王可千万不要累到了身体。”

  谢隐山抱了抱拳:“诸位自便,容我去向天王禀事。”言罢,继续往里走去,来到那扇门前,叩门入内。

  天王身着一袭宽衣,人靠在榻上,手握书卷,正在闲读一册赋集。

  天王少年起便□□读书,经史子集,无一不览,最爱为孙子、史书,若有闲暇,则喜读赋,两汉以来,至六朝,无文不读,就算行军打仗,书箱必也同随。只是近年兵事冗繁,他渐无暇分心了。这几天,大约受伤,或也是为排遣郁闷心情,重又拿起已许久未碰的旧卷。

  谢隐山向他行礼,他拂了拂手,目光从卷上抬起,扫他一眼,接着,自己又翻一页过去,口里道:“观你灰头土脸。怎的,又没抓到?”

  谢隐山面露愧色,提起衣衫下摆,下跪请罪:“下愚无能,确实再次失手,又叫人走脱了。请天王降罪!”

  天王起初一声不吭,继续翻书,渐渐地,他的翻书声越来越快,突然,只听“啪”一声,他已满面怒容,将手中那册书卷重重砸在了榻前的地上。

  “要你们这些人何用!连个弱冠小儿都拿不下!”

  接着,一个翻身,他自己下了榻,猛地抽出横在榻前剑架上的一柄青锋宝剑,转身朝外大步走去。

  才走几步,忽然,身形一顿。

  谢隐山抬头,他已是一手捂胸,面露痛楚之色。

  他一惊,待上去搀扶,天王摆手,不叫他扶。

  谢隐山知他脾性,决计不肯服输,只好收手。

  只见他自己在原地又僵立片刻,闭目调息,应是痛楚过去了,缓缓回身,将方拔出的宝剑插了回去,又俯身,将地上那册他自己砸的书也捡回,拍了拍沾尘,放好,再走来,亲手将谢隐山从地上扶起,含笑安抚。

  “他若如此容易被抓,那夜孤便也不会险些丧命在他手下了。你何罪之有!方才是孤不好,你勿恼。”

  他虽面上带笑,神情平和,然而掩不住脸色灰白,额渗冷汗。

  谢隐山待叫老仆去传医士,已遭天王皱眉阻止。

  他自己坐了回去。

  “孤方才只是一时激切,无事。今日药也吃了!你不必多事!将经过说给我听!”

  天王武功盖世,却恨苦药,此事他身边亲近的人知道,说出去,恐遭天下人耻笑。

  谢隐山只好作罢,将这几日追捕的经过捡重要的简单说了,未提宇文敬半句。

  大约是方才已经发作过怒气,天王此刻目中虽然阴霾不散,神情却颇显平淡。

  沉吟了片刻,忽然发问:“振威太保是否也去了?”

  谢隐山向来不愿在天王面前谈宇文敬如何,此举无异于离间,为他所不齿。

  他含糊道:“是。太保同行,想亦是出于为天王复仇之心。”

  “他可有坏你的事?”

  “并无。”谢隐山一顿,又道,“此次事败,全是我的无能,与太保无关。”

  天王冷冷瞥他一眼,未再发话,只自己出神了片刻,眉宇间慢慢显出几分萧疏寥落的倦色。

  “孤知晓了。孤看你应也是乏倦了,此行辛劳。你去休息吧。捉人之事,你无须再费心了,孤自己再另外安排。”

  谢隐山道:“多谢天王体谅,我还有一事,要禀告天王。此行虽未能拿住那裴家小儿,但捉住了一个女子。”

  “哪里来的女子?”

  天王又已自己慢慢歪靠了下去,顺手拿起方才的书,口里随意应道,显是未将此话放在心上。

  “便是去岁冬里曾在此地被那裴家子救走的崔昆之女。这回裴家子逃走,身边就带着她。人我已带回来了。”

  天王似觉几分意外,但很快,大约是想到之前这女子曾令部下拔刀相向,又皱眉,面露不耐烦之色,兴趣依旧不大。

  “倒是有些巧合。只是抓她来,又有何用。拿去威胁崔昆?莫说崔昆是否会因一个女儿而受制于人,孤也不屑做如此之事!”

  他抬目,瞥一眼老部下:“莫非你也看上了?若真如此,你收了便是,以你之功,也早该续弦享福了,莫说一个,便是十个,亦是应该。只是若收此女,莫叫别人知道,免得无端又惹纷争。叫孤知晓她又生是非,孤定杀不饶。”

  谢隐山急忙澄清:“天王误会。我怎会有此念。我是疑心此女身份,或并非崔昆之女,而是前朝的那位酌春公主。”

  天王抬目。

  “裴家小儿不久前娶李家公主,大婚夜生变,此事人尽皆知。我当时便在太原府刺探,虽未近观过那位公主,但大婚日于行宫外也曾远远看过一眼,当时便觉看去与此前的那位崔家女有些相像。”

  “不止如此。倘若此女真是崔昆之女,如今人应当是在青州养病才是,即便病愈,又怎会忽然千里迢迢现身在了此地,与那裴家小儿一道?且我观这二人……”

  他眼前浮现出那对少年男女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对望时连四目都似勾连出蜜滴的模样,顿了一顿。

  “这二人举动亲密。那夜我围庄他们逃跑,共乘一骑。昨日那女子为提醒裴家子避箭,不惜以身犯险,这才被捉。裴家儿亦是如此。当时我与他已鏖战多时,各有乏力,我也不算下风,他见那女子被我的人捉住,为去救她,竟忽然有如迸出神力,令我险些坠下石梁。”

  想起当时的一幕,他此刻仍是心有余悸。

  “总之,他二人举动,极似少年夫妻,新婚燕尔。依我看,十有八九,应当就是裴家小儿所娶的那位李家公主!”

  天王又坐起身,缓缓点头。

  “原来如此!”

  “正是。如今用来抓那裴家儿,再好不过。我已叫人将她关起来。也无须咱们再做什么,若我所料没错,那裴家儿很快定会来此设法营救,到时以逸待劳,抓他更容易些。”

  天王唔了一声:“既如此,你看好人。莫出岔子。”

  谢隐山应是,轻轻一顿,望了眼天王,欲言又止。

  天王顺手又拿起那卷书,以臂撑着身体,蹙眉僵硬地慢慢靠了下去。

  “还有何事?如此看孤作甚?”

  谢隐山迟疑了下:“方才没有与天王提,昨日那个赶到救助裴家儿的人是……”

  天王听他停住,不悦道:“何人?”

  “禀天王,乃是那个大和尚韩枯松。”他终于说道。

  天王沉默了下去。

  片刻后,谢隐山见他神情看去虽然平静,然而,双目却始终盯着手中书册的同一页,许久没有翻动,不敢打扰。

  需禀的事,已悉数说完。他行了一礼,正待悄然退出,天王忽然说道:“这姓韩的若是敢来找事,给我杀无赦。”

  天王说出这话之时,面无表情,语气也如寻常,然而话下,却带着一缕透骨之凉。

  谢隐山再次应是,行过一礼,轻轻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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