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虽然接触不多,但怎看不出来,君侯夫妇的感情极好。今夜若非为她考虑,夫人应当不会离开丈夫回后寺的。
为叫她能安心回去陪伴君侯,李霓裳装睡,没有出声。
君侯夫人去了,鹤儿等人也回到隔壁屋中歇下。
耳畔除去前方法堂方向所发的隐约的诵经之声,再无半点别的动静了。
万籁俱寂的静夜里,李霓裳正在闭目假寐,忽然,窗上发出一道轻微的“啵”的弹响声,似有什么小异物飞来,轻击窗牖,随即掉落。
她睁开眼,正疑虑着,外面发出一阵脚步声。
是在附近值夜的虎贲来了。
接着,隔壁传来开门声,婢女出去应话。
她侧耳细听。
虎贲问此处是否有异动,说他方才好像听到了野猫之类的东西闪过的动静,检查过后,附近并未发现异常,为稳妥起来,再来此确认一下。
婢女说无事。虎贲便退了回去。婢女接着回房,继续歇下。
四周慢慢又恢复了宁静。
但是李霓裳方才却听得清楚,自己的窗上,好像确实有异物落过的声音。
她忍不住起身,趿鞋走到窗后,推开,朝外望了一眼。
借着檐廊下透入的一片月影,她竟真的看见窗台上落着一只极小的扎口袋。
穿窗望了下前方和左右,不见任何异常。
她迟疑了下,还是拿起口袋,关窗亮灯,解开口子,从里面倒出一粒用来压重的小石子,一张卷起的小纸条,还有一片像是用刀割下的衣角。
怀着满心疑虑,她展开纸条看了一眼,发现信息竟是瑟瑟所留,叫她立刻去往寺院北门,见她遣来的使者,有事要告。又叮嘱,务必她一个人来,不可叫裴家人知晓。
李霓裳惊住了。
这两天,白四那边传回过一个关于瑟瑟的消息,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白四派的人已去过她所说的那个地方了,并不见她所讲的人。他们在附近也搜索过,同样没有见人。如今已扩大范围,还在继续寻找。
李霓裳设想过瑟瑟的多种下落。除去她或已遭不测,可能是在回往青州的路上,也可能,她正藏身在某处,正在养伤。
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在此刻突然传来消息,约她秘密见面。
一时间,无数的疑虑涌上心头。
此刻她到底人在哪里,为何要瞒裴家人这样见面,目的又是什么。
她拿起衣角,端详片刻,认出确是来自分开那日瑟瑟所穿的紫衣——她肌肤白皙,衣紫显媚,日常衣裳多带此色。
确定这消息确实和她有关,李霓裳立刻便待去见。只在是否知会裴家人一事上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就照留字而行。
瑟瑟或与姑母,或那个刚被裴家人送走的前宰胡德永联络上了,此事或许是奉姑母之命而行。
若真如此,她怎能贸然叫裴家之人知晓。
她迅速穿衣完毕,临出来前,迟疑了一下,将小金蛇也带上了,以防不测,随即熄灯悄悄出来,觑准时机,避开了在附近值夜的虎贲,匆匆往寺院北门找去。
北门距这后禅院不远,出去就是后山。
李霓裳走走停停,寻到后寺北门附近,停在了一簇树旁。
这个时辰,后寺这里黑灯瞎火,唯头顶月光勉强照路,耳畔也听不到前面法堂里传出的诵经声了,四下幽阒无声。
她一个人壮着胆,等了片刻,不见任何人来,正在左右张望,忽然,身后发出一阵窸窣的脚步之声。
她转过头,惊见树后的一片阴影里,出来一人。
竟是那个谢隐山!
她知他昨天曾来求见裴家长兄,也不知是何事,应是无果而返。还以为他已离去,万万没有想到,此刻竟会出现在这里。
她后退几步,正待高声呼人,这谢隐山竟抢上一步,一掌便死死捂住她嘴,一下将她制住。
李霓裳又惊又怒,张嘴就狠狠咬他手指。
谢隐山吃痛,却未松手,在她奋力挣扎欲放出小金蛇时,飞快地道:“请公主恕罪!也请公主放心,我绝无恶意!只是劳烦公主帮个忙而已!”
李霓裳心下稍安,这才松齿问:“我瑟瑟姑姑真在你手里?”
谢隐山别无多话,只唔了一声。
“你放心,她没事,正在养伤。”他顿了一下,说了一句。
李霓裳终于从惊惧中平复了些下来,喘了几口气,又道:“你骗我出来,意欲为何?”
“请公主随我来一趟。到了,自然便就知晓。”
他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带了几分含糊地应。
别看此人貌似厚道,实际必也是个狠人里的狠人。
何况,他还是宇文纵的亲信。
李霓裳怎肯就怎么随他走,双足钉在地上,一动不动,还在想着怎么应对,要不要放小金蛇咬他,只听他道:“公主的那位瑟瑟姑姑,腿伤实在不轻,如今还是不能行路。”
“莫非公主是想要她一辈子都做个废人,就此无法行走?”
他说这话之时,语气依然恭敬,然而,李霓裳怎听不出他言下透出的冰冷的浓重威胁之意?
也不知瑟瑟当日怎就会落到此人手里。
李霓裳一时无计可施,只好跟他出了寺,深一脚浅一脚在野地里走着,本还忐忑不安,以为他要带自己去什么陌生的地方,走了片刻,结果发现不对劲,周围景物竟变得似曾相识,再走片刻,发现是白天来过的裴家祖坟的方向。
“到底谁要见我?”
她开始糊涂起来,忍不住追问。
然这姓谢的始终一言不发,只领她前行。
两地相距不远,很快便到。
当被带着返回到了裴家的祖坟地前之时,李霓裳的意念一动,忽然,隐隐似是有所领悟。
她的脚步随之停顿了一下,向着心中所想的那个方向,抬目眺去。
淡白的月光,照显出了山脚下那一片裴家先人静静沉睡着的永归之地。
在西南的一处角地上,漫生的野木槿在月下的野风里寂寞摇曳,陪伴着近旁那一位长眠于此的佳人。
李霓裳看见白天来过的那座冢前,多了一道模模糊糊的孤影。
“请公主移步。”
谢隐山不再前行,只低道了一句,旋即背过身,开始瞭望四周。
李霓裳蹑足穿行在小径之上,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唯恐惊扰了左右的裴家祖宗。
当最后,终于行到那冢的近前,确定背影便是她所想的那个人时,她还是感到了深深的震惊,以及,不敢置信。
那人全身从头到脚,蒙覆在一顶黑色的斗篷里,盘膝静坐在裴家姑母的墓前,正对墓碑,背影纹丝不动,看去,仿佛一尊生在墓前的石翁仲。
他怎敢如此随心所欲 ,这样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轻世傲物,唯我独尊,已是不足以形容此人今夜的举动了。
说冒天下之大不韪,恐怕都不为过。
他在此时这般现身来此,丝毫不将裴家的活人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更是如在羞辱周围裴家的列祖列宗。
李霓裳停在这道坐影之后,不敢出声。
想到裴世瑜要是看到这一幕,将会是如何愤怒,她便害怕得就要发抖起来,在心里不停盼望,他自己快些离去,千万不要被人知晓。
良久,正煎熬着,终于看见那黑影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了一道喑哑的声音。
“小女娃,你那小情郎的生辰,是哪日?”
第72章
他问得突兀, 李霓裳愣了一下,才领会过来。
裴世瑜出生的日子她自然知道。不但知道,而且印象深刻。哪怕她忘记了自己的生辰, 都不可能忘记他的。
他们的婚礼日, 便是他整二十岁的日子,那日子是他自己择的,本当是他的冠礼日。
这是大婚那夜,他曾亲口在她面前说过的话。
李霓裳不明白宇文纵何以突然如此发问。
因是与裴世瑜相关的私密,她怎肯随意答给外人。迟疑了下, 正想推说不知, 只见他慢慢地转过脸来。
李霓裳这才看清,这一张面容上的神情惨淡而僵硬,在月光下看去,仿佛是张用槁木所雕的面具, 不见活气。
她被天王这诡异的模样惊了一下。
“他是不是生在孟春一月下旬某日?”
宇文纵自问自答,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
说完, 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在月下烁着异样的光。
他怎也会知道?
既知道了, 又何必再问自己。
李霓裳有些惊讶。
他与谢隐山不同。他的身份何等特殊。亲身出现在这里, 论事件之严重性,更甚于裴世瑜闯天生城。一旦被发现,可能引发的后果, 可想而知。
冒险潜来此地祭奠裴家姑母, 李霓裳觉得还能理解。但照正常之人的想法,难道不该是祭奠完毕便尽快离去,免得被人发现行踪吗?他却大费周折, 又特意将她也弄来这里,目的,竟是为了和她确认裴家二郎君生日这样的小事?
这行为,荒诞得几乎像是失心疯了……
李霓裳正觉匪夷所思,当视线无意掠过天王对面的那方墓碑之时,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来一个念头。
她被自己莫名生出的这种联想给惊呆了。
紧接着,便是惊惧。越想,仿佛越是可能。
这念头虽然太过荒唐了。但是,倘若不是如此,何以能解释天王这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行为?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