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72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且不止他,白氏越是和她相处,也越感觉到她小小年纪, 处处小心敬慎。和她相比,虎瞳简直可以称为遥荡恣睢无所顾忌了,对比之下, 对她也就越感心疼。

  知她便是疲累至极也是不肯独自去休息的,故方才趁着空闲的功夫, 假托自己也要去歇, 将她带到休息的地方,安顿好后,自己便悄悄地转回法堂。裴世瑛怎肯让妻子替自己守夜, 叫她去睡, 她不去,改叫裴世瑜去歇。

  裴世瑜对已去世的姑母没有半点印象。

  听说在他才来人世不久,她便香消玉殒了。称素未谋面也是没错。但或因了兄长在他从小到大的成长当中, 时不时会和他谈及姑母,他知姑母不但是位潇洒超逸不逊须眉的才女,更曾在裴家最为飘摇之际站出扶持兄长,并且,她极是爱他,心中对这位姑母自然充满亲切敬意。

  不过是守一夜而已,他不会去休息的——只是,他也有点想她。

  前几天在家中,他竟感觉处处拘束。想念她在怀中的感觉。

  何况,回去后他就要出门,和她见一面少一面。方才见阿嫂回了,又叫自己去休息,便顺势出来,打算趁这机会溜过去陪她,趁这难得的机会,最好能抱一下,他再回来继续守夜。却没有想到,到了她住的地方,不见人,叫出留下陪她的鹤儿等人询问,几人茫然,再问附近值夜的虎贲,连虎贲也是不知她的去向。

  她应当不在寺中了。

  裴世瑜很快从惊慌里镇定下来。

  她的衣裳全部穿在身上,房门和窗户闭合,屋中无任何她挣扎或是反抗过后留下的痕迹。并且,守卫就在附近,若有外人进入将她劫走,一进一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动静。

  最为合理的推断,应是她自己不知出于何种缘故,避开守卫,出去了。

  怕她或有不便叫人知道的隐秘,裴世瑜未惊动兄嫂,只悄悄叫来一队自己的亲信虎贲,随他一道,从距她住处最近的后寺出来找她。

  长生寺距裴家祖宅不远,后方是大片的野地。裴世瑜与手下分头后,骑着龙子,在附近转了一会儿,又扩大范围,始终不见她的人影。

  夜间风凉,他身上衣裳也薄,人却早已汗涔涔了。

  他停了下来,正在焦急地环顾四周,这时,在旷野的深处里,随风隐隐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声,听去,仿佛有人正在大声喊话。

  距离有些远,他听不清楚,但从风向判断,声音似乎来自祖坟那一带,立刻便赶了过去。

  夜空月色如镜,还隔着段路,影影绰绰地,他眺见前方有几道人影立在姑母坟地的前方,便纵马疾驰到了坟地外,握紧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向姑母冢地奔去。到了附近,看见一道女郎的身影,正是他要寻找的李霓裳,然而,那在旁之人竟是宇文纵!

  此人今夜虽披乌袍,装扮与往日迥然不同,但便是烧作了灰,他也不会认错的。

  一时间,他心中惊诧可想而知。只是暂也顾不上别的,先冲到了她的身旁。

  “你怎样了?你没事吧?”

  李霓裳急忙摇头:“我没事。”

  裴世瑜这才微微吐出口气,擦一把额头热汗,随即将她拉了过来,带到一旁,低声问起话来。

  “方才到底出了何事?是你自己出来的吗?你怎会和他们一道在此?方才我不见你人,到处找你!你真的没事吗?他们有无胁迫你?”

  他向着她,又是一连串的发问。

  今夜发生的事,实在太过周折了。

  李霓裳方才想好的应对,因了他的到来而骤然打乱。她思绪纷杂,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隐山上前一步,行礼恭敬道:“见过少主。今夜是有事,谢某才将公主请出说话的。事出有因,未来得及知照令兄与小公子,还请恕罪,但天王对公主确实也没有恶意,请少主放心……”

  “住口!”

  裴世瑜面露怒容,猛地截断他话,指着已被他护在身旁的李霓裳。

  “我不信她会自己愿意来此见你们!”

  “我与老贼势不两立,你又何必惺惺作态满口好话?谁准许你如此称呼我的?她没事最好,她若是有事,你与老贼休想活着走出我太原府!”

  他的怒气实在太盛,自然也就不顾兄长昨日才刚叮嘱过的话,张口便又是他习惯的那个称呼。

  这时,方才跟随裴世瑜出来的那一队虎贲追来,当中有识得宇文纵的,无不吃惊,迅速列队在了少主身后,只等他的命令行事。

  “姓谢的!昨日我阿兄以礼相待,送你出去,你非但不知感恩,竟还得寸进尺,深夜与这老贼闯来我裴家祖地,究竟意欲何为?”

  这里是姑母与裴家祖宗的冢地。

  若不是怕打扰先人安宁,他早便已经下令动手拿人了。

  谢隐山极是为难,顿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天王。

  他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裴世瑜也看了眼这个从他到来后便似一直在定定凝望自己的人,心中油然升出了一种强烈而诡异的不适之感。

  他勉强忍下怒气,正待吩咐众虎贲封住路口包围此地待命,他先将李霓裳送到安全的地方,忽然,视线落在一处所在,停了一停。

  姑母墓前的地上,仿佛新摆了几样白天没有的祭品。

  这便罢了,借着月色,他隐约看见香炉里似乎还烧着六炷香火。

  河东之俗,只有丈夫或者妻子,才能为死去的配偶烧六道香。

  此种习俗,据说最早来自一个说法,人需历经六道轮回,才能有投胎做夫妻的缘分。

  传说只是传说,但祖祖辈辈,风俗如此沿袭了下来。

  裴世瑜反应过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快步走了上去,又确认一遍。

  香炉中的香尚未燃尽,红色的几个火点在夜风里忽明忽暗。

  确为六支。不多也不少。

  不但如此,到了近前,他又看见祭品上还放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正是前些时日他落在天生城里的当时没有机会取回的那一把。

  这个时间,此处只有宇文纵出没,他人又一直就在近旁。何况,还有匕首在此。

  这些祭品,不是他的,又会是谁?

  裴世瑜指着地上的香火,转面寒声发问:“这是你点的?”

  那人并未应答,却显又是默认了下来。

  裴世瑜面容变色,一脚抬起,便要将这香火踢飞出去。

  就在他的足尖将要踢到香炉之时,那道默影已是迅速抢上,俯身一个探臂,五指便牢牢攥住他的靴靿,阻止了他的举动。

  裴世瑜待要再踢,发觉他下压的攥力极大。

  又强试几次,一阵抵力,脚上犹如压下千斤磨盘,非但没有踢成,反而被他以压上的全身之力,强行慢慢地摁回在了地上。

  裴世瑜不禁勃然大怒。

  “宇文老贼!你这是何意?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胆敢来此祭我姑母?你可知在我河东,此为何意?你凭什么敢为我姑母点六……”

  忽然,他的质问声戛止。

  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六炷香,眉头慢慢皱起。

  那日他隐身在天生城的绝壁上时,曾无意听到过一个名字。

  记得这个天王,在口里喃喃地叫出了“静妹”两字。

  这个名,显是男子对女子的昵称。

  当时他还觉得可笑,尽情地嘲笑了他一番。

  此刻,裴世瑜却忽然想了起来,姑母的名里,就是带着一个“静”字的。

  难道这个天王从前和姑母真的有过一段,他冒险在今夜费力潜来此地,也只是为了祭祀姑母?

  裴世瑜做梦也无法想象,自己的姑母竟会和宇文纵有过这样的关系。

  惊呆过后,他很快便否决自己的猜测。

  姑母去世之时,仍是未嫁之身。

  似她那样的奇女子,林下之风,不同凡俗,当年怎可能看得上宇文纵这等邪悖做恶的叛逆寇首?

  即便早年两人真的相识,也定是这宇文觊觎姑母,痴心妄想罢了。

  如今他来这里,名为祭姑母二十年忌,却烧起六炷香火,实际与玷辱姑母,有何不同?

  如此举动,更是无异于羞辱裴家。

  刹那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他的眼底闪过了一抹阴沉的光。

  “全部人都听着!”

  他头也未回,喝了一声。

  “后退!退出五十步外!没有召唤,不许靠近半步!”

  众虎贲一时不解少主之意,对望几眼,只能依他所言,纷纷后退。

  宇文纵凝望着身旁的这个年轻人,慢慢地,面上显露出了一缕压抑着的不敢过于表露的淡淡欢喜之色。

  “世……”

  他试探着,第一次如此呼他。然而,才刚开口,这裴家子竟一把抄起墓前的那柄匕首。

  在天王的眼前,一道刀光如闪电般划了过去。

  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冰冷的匕刃,便又一次压在了他尚未痊愈的伤颈之上。

  这个变故太过突然了。

  天王是因了心情激动,没有防备。谢隐山离得太远,待看见,早已是来不及了。

  “宇文纵!”

  裴世瑜也不再呼他老贼,第一次,一字一字地叫出他名,咬牙切齿。

  “你如此玷辱一位去世的女子,居心何在?”

  “小郎君!不可!”

  谢隐山急忙出声,待要冲上去,又听裴家子厉声喝道:“滚开!再上来一步,我立刻杀了他!”

  谢隐山仓促停步,焦急不已。

  “莫非你已无能到了要靠如此拙劣的方式,借羞辱姑母,来羞辱我裴家了?堂堂天王,卑劣到了如此叫人发指的地步,你还有何脸面,胆敢称作天王?”

  宇文纵看着月光下这一双与故人肖似,但此刻却满是厌恶之色的眼,慢慢地,面上那一缕欢喜的淡笑消失了。

  “裴家儿。”

  他盯着对面之人,又恢复了如此一个称呼。

  “孤若是告诉你,孤从前非但认得你的姑母,和她有过极好的过往,甚至,就连你……”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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