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76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这一番话疾言厉色,实是不给人留半分的情面。

  就在谢隐山担心天王又要被气到伤情发作,意外见他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定望着前方那道迎着地平初升朝阳正疾驰而去的骑影,久久,一动不动。

  “天王,该走了!”

  谢隐山出声提醒,见他转脸望向自己,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伯远!你以为此子如何?”

  谢隐山几乎以为自己耳聩,竟从天王口中意外听到自己的字。这是二人早年交往之时才会有的称呼。

  他一时不敢发话。正斟酌如何回答,听到天王自己已是叹息了一声。

  “此麒麟之子,不愧是我宇文一门之标秀!亦天下之大幸!”

  “伯远你要帮孤!”

  “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行,定要将他从裴家给孤夺回来!”

第77章

  裴世瑛处置完祖屋这边的事, 匆匆赶回到寺中。

  此时天已微明,他与妻子结束法会,还剩些杂事。心疼她熬夜, 更知自己若不一起走, 她也不会单独休息,便将余事交待给管事,陪妻子转回祖屋。

  一夜无眠,此刻终于消停下来,夫妇随意用几口早膳, 裴世瑜便伴妻子回房。侍女落下卷帘, 挡住窗外渐白的光,白氏草草除妆卧下,裴世瑛脱去外衣,随她上榻。

  二人成婚已有七八年, 早就不是少年夫妻,也不管白氏在外人眼里是如何一位端庄又能干的商社掌门、君侯夫人,私下在丈夫面前, 她其实还是一如当初,对他很是依赖。只要丈夫在家, 连睡觉也想他伴在身边醒来就能看见的那种。见丈夫只去外衣, 便知他是想等自己睡着出去,不依,伸臂就将他腰身紧紧抱住, 不肯放开。

  “虎瞳和阿娇都已去歇。这里也不是府邸, 你还有何事?昨夜被那天王搅的你就没合眼过,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何况是你!莫非你想骗我睡着, 丢下我再偷偷去哪里逍遥不成?”

  裴世瑛被她提醒,今日不是在城中,而是出城到祖地。

  原本是有些当地的族老知君侯夫妇今日下来,意欲拜见,但都被裴曾婉言谢绝。今日唯一之事,便是去夏家赴宴,为夏家长者贺寿。但那并非紧迫之事。夏家距此不远,几十里地而已,午后慢慢过去也是不迟。

  也就是说,今日他有大半日的空闲。

  这实属难得。方才只是他天生的劳碌命作祟,习惯性以为人还在府邸里,大白天不习惯放心卧床高眠而已。

  他哑然失笑。除得只剩下中衣,重新躺下。

  白氏这才欢喜起来,两人枕上闲谈昨夜宇文纵到来的事,都仍有几分不可思议之感。

  “真是没有想到,他竟也会来……”

  她有感而发,闭目叹一声。

  “只是可惜姑母。我遇到你时,她便已去。若她还在,看到阿弟长这么大,想必极是欣慰。”

  裴世瑛想起昨夜之事,此刻犹觉几分后怕。

  阿弟已被对方知晓,那人暂虽忍,日后必会另有动作。

  往后再想有从前那样的风平浪静相安无事,怕是难了。

  他十来岁便掌家,期间无论怎样千难万阻,皆是无所畏惧。唯独如今这件事,想起来就有束手无策的焦虑之感。

  丈夫面色凝重,白氏怎不知他心中隐忧,安慰:“你也勿过虑。阿弟已经大了,性情虽还有些毛躁,却也不是一味莽撞不知道理之人。况且,不是还有公主在吗。只要他二人谐美同心,相互扶持,便是再大的事,又有何惧。”

  妻子的话令裴世瑛顿时想到自己。这些年并不容易,却何其有幸,每每涉艰履危之时,必有她不离不弃,始终相随,一路行来,顺利走到了今日。

  如此一想,他终于觉得安心些。

  曦光透过卷帘入室。裴世瑛看着妻子带倦的眉眼,想到这段时日她的辛苦,除去管事,还要照顾自己,将她搂入怀中,摸摸她的秀发,附耳低道:“你嫁给我,辛苦你了!”

  白氏蜷在丈夫怀里,只管闭目摇头,模样娇憨可人。裴世瑛不禁将她搂得更紧,正待温存一番,就听门外传来通报,道是公主来了。

  白氏睁目抬头。

  两人立刻从榻上翻身坐起,匆匆穿回衣裳,一道出来,看见李家公主果然等在外面。

  不等夫妇开口询问,李霓裳上来,将事说了一下。

  方才裴世瑜送她回房去了之后,李霓裳又觉他有些反常,一个人也睡不着,忍不住出来到他住处找,发现他并没回房休息,询问仆人,也无人知他去哪里。直觉叫她担心他的去向或与昨夜之事有关,实在放心不下,只好过来找他二人说事。

  夫妇对望一眼,正要出去寻人,这时,裴曾带着永安匆匆赶到,说永安一早看见少主偷偷摸摸单独骑着龙子离去。

  当时永安本想跟去,奈何追赶不上,没片刻就被甩得看不见影,郁闷回来,遇见从墓地归来的裴曾,顺口说了此事。裴曾深知少主,预感不对,当即前来告知家主。

  裴世瑛问他去的方向,永安指了指,果然,就是天王一行人走的西南方。

  裴世瑛心一沉。

  不待他开口,白氏已连声催他快去。

  裴世瑛带着几名亲卫匆忙上马,沿宇文纵的去路追赶而上。他怕弟弟追上继续寻仇,又想那天王性情几乎无法以常理揣量,这样的两个人单独遇上,万一发生巨大冲突,弟弟再伤天王,天王忍不住将事说出,那么对弟弟而言,恐怕将会是双重的巨大打击。

  朝阳从远处荒野尽头的地平线上喷薄而出。裴世瑛全速策马追赶,正焦虑万分之时,看见对面出现一道骑影。

  “少主!”随从很快便认出来,喊道。

  裴世瑛渐渐看清,弟弟迎风驰马,身上衣裳不见血污,神情看去也是如常,这才略放松些。

  裴世瑜一看见对面的人马,便知不妙,忙停下马,正待掉头躲避,听到兄长已在远处厉声呼叫自己的名,知是避不开,只得继续上前,与疾驰而来的裴世瑛遇在一起。

  “阿兄你怎会来?”他若无其事地问。

  担忧一去,怒意便涌上来。裴世瑛沉面叱问:“不是叫你去休息吗?你竟去追天王?你想作甚?”

  裴世瑜怎会害怕兄长这种程度的怒气,从小到大,他不知已应对过多少次,早就轻车熟路,知他只是在担心自己而已,满不在乎一笑,随即解释:“阿兄勿恼。我是有事要问他,方才追上去,说几句话,如此而已!”

  “你问他何事?”

  裴世瑜不欲在兄长面前撒谎,照实将事说出。

  “……当时我觉他有话没有说完,阿娇便上来夺刀。阿兄你也知道我,有事若不问个清楚,只怕连觉都睡不着,故追上去问他而已。”

  裴世瑛昨夜赶到姑母墓地时,看到的便是李家公主上前阻止,不知在他到前,竟还有这样一回事,暗自又是一惊。

  “他如何应的?”他立刻问。

  “说什么他从前不但与姑母的关系好,就连咱们父亲,也拿此事没有办法!”

  裴世瑜哼一声,“也就是我生得迟。若是当时我就在,我非要他好看不可!也不知他如何花言巧语,竟骗过姑母!”

  裴世瑛暗自定了定神:“此外没再说别的?”

  裴世瑜颔首,隐去自己最后因他口出不逊又骂他一通的事。

  “阿兄既说放他走,难道我还追上去打杀?”

  虽然他又瞒着自己行事,但听他讲来,也非全然出于鲁莽冲动,算是事出有因。

  姝君的话也对。阿弟虽然从小好动,为此闯出不少的祸,但真说他犯下过什么不可谅解的大错,却从没有过。

  不但如此,他在外人面前与在自己跟前的样子截然不同,极有担当,十六七岁起便领兵打仗,立下过多起大小功劳,如今已是军中不得多得的他敢放心将军事交待下去的得力干将之一。

  若真的只是一个意气用事之人,怎么可能获得军士信任,叫他们甘心听从他这个年轻将领的指挥?仅靠一个“少主”之名,是根本镇不住这些精兵勇士的。

  裴世瑛终于彻底地舒出一口气,也不再对弟弟发教训之言,只道:“你无事就好。快些回去休息吧,晚些还要同去赴宴。”

  裴世瑜点头应是。

  裴世瑛含笑抬手,为他拿掉肩上沾的一片风里来的草叶,兄弟无事同行而归。

  午后,鹤儿带着婢女为李霓裳梳头更衣,预备同去夏家赴宴。

  早上虚惊一场,回来后各去歇。李霓裳坐在镜前,任鹤儿她们围她忙碌,有些心不在焉。

  伴着一阵渐近的环佩轻振之声,屋外的小婢女通报,夫人来了。

  李霓裳转头,看见白氏现身在门口。

  她方梳妆完毕,通身华贵,美丽绝伦。李霓裳忙起身要迎,白氏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含笑将她轻轻压坐回去,叙过几句闲话,从鹤儿手中接过一只牙梳,示意鹤儿出去。

  鹤儿会意,领着屋中剩下几人一道退出。

  白氏坐到李霓裳身边,接手鹤儿的事,为她梳着长发。

  春日的午后阳光从近畔一面半开的窗中散射而入,笼在李霓裳的身上。少女如一枝映日的浅玉芙蕖,肤透玉泽,发光鉴人。

  白氏由衷赞叹:“我家阿娇真美!虎瞳有福气。”

  李霓裳羞红了面,垂颈不语。

  白氏含笑一面继续为她梳头,一面闲谈似地和她说起早年夏家祖上的恩情。

  “凑巧今日是夏家老夫人寿日,几个月前就来说了。咱们一道过去,给老夫人添个热闹。”

  李霓裳的顾虑也正是此事,犹豫一下,终于鼓起勇气。

  “多谢阿嫂。只是……我去合适吗?我……”

  “能不能不去?”她吞吞吐吐地问。

  婚礼的当夜都发生过什么,人尽皆知。

  在外人眼里,她应当没有资格做裴家的少主夫人。

  不止如此,就她自己而言,青州那边的事不断清楚,她也始终无法毫无负担地将自己真正视作裴家的一份子,更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以少主夫人的身份而自居。

  去这样的场合,她感到心虚,更觉惶恐。

  白氏将牙梳插入她盘起的发髻里,端详一番,满意地点头,接着,她微笑道:“多谢阿娇了。”

  李霓裳一怔,抬目,对上白氏目光。

  “君侯早上回来后和我说,昨夜若不是你及时阻止宇文天王,此刻还不知会怎样。”

  她轻叹口气。

  “虎瞳从小大约听说了些关于天王的事,一贯视他为敌。若是毫无准备,突然就叫他知道,只怕会天翻地覆无法接受。”

  “君侯很是感激。你对虎瞳的用心,姑母有知,也一定甚是感慰。”

  “走吧,一道去。明日虎瞳便出发去青州,今日你若不去,他怕是会失望。”

  李霓裳对上君侯夫人投来的鼓励目光,终于点头,更衣完毕,随她一道出来。

  裴家兄弟已在门外等待。

  裴世瑛在一旁与管事说着话,他已坐上马背,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直到看见她现身,眼睛一亮,便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

  白氏牵着李霓裳走到面前,他方醒神,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为她二人打开车门,扶持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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