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人瞧着也明朗许多。
“陛下,”吴端嫔虽没有哭泣,却依旧眼底泛红,她沉声道,“王采女自入宫起便同臣妾同居一宫,四年情分非比寻常,她是什么样的人,臣妾最是清楚,她绝不可能,也不敢做这大逆不道的事。”
吴端嫔扶着肚子,慢慢起身,恭敬给主位上的贵人们行礼。
“还请陛下和太后娘娘明鉴。”
她这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动人。
尤其她如今有孕在身,却为了一个采女这样奔波,两人情分不似作伪,也的确犹如她自己所言,确实是感情甚笃的。
见她这样恳切,景华琰的面容都少了几分肃穆,声音也比往常要温和。
“案子查到这里,的确牵连到了王采女身上,端嫔,你莫要惊慌,朕绝不会冤枉无辜。”
吴端嫔微微松了口气。
她重新坐下,扭头去看王采女。
王采女还跪在地上,无声哭泣。
梁三泰可能没想到吴端嫔一起前来,便退回到景华琰身边,低声请示。
景华琰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顷刻间,整个明间便安静下来。
他不用开口,梁三泰便知晓如何行事。
梁三泰重新回到王黄门面前,蹲下身来,定定看向他。
“你可认识王采女?”
王黄门眼神躲闪,沉默点头。
梁三泰又看向王采女:“王采女,你可认识这奴才?”
王采女神情依旧有些恍惚,她下意识看向王黄门,点了一下头。
随即,王采女使劲摇头。
“我……妾……”
王采女紧紧攥了一下手心,轻轻抹干净脸上的泪痕。
她深吸口气,慢慢冷静了下来。
“回禀陛下,妾的确认识这名黄门,他曾替冰窖给永福宫送冰,永福宫用冰之事是由妾打理的,因此同他相识。”
“他好像是妾的同乡,都是尧城人。”
她头脑异常清明,知道此刻隐瞒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唯有坦白才有一线生机。
梁三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然后又去询问王黄门:“你从头说起,究竟是如何谋害的德妃娘娘?”
听到这话,王采女不由抖了一下。
但她并没有急忙跳出来阻止王黄门,而是颤抖地跪在地上,努力去听王黄门所说的每一个字。
王黄门早就吓破了胆子。
他眼睛赤红,面色苍白,犹如地狱来的恶鬼,面目可憎。
“小的……小的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入宫之后也经常受人责难,后来好不容易去了冰窖,日子这才好过起来,今岁小的得了小周管事的赏识,被安排给东六宫送冰,永福宫吴端嫔娘娘的冰就由小的来送。”
“一来二去,就同王小主熟悉起来。”
“约莫八月末的时候,王采女忽然给了小的一大笔银钱,想让小的替她办一件事。”
王采女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你胡说!”
王黄门往边上躲了躲,不敢去看王采女,他痛哭流涕:“小主,您给的赏银都是莲子银,因着端嫔娘娘有孕,特地用了这种赏银,图一个好兆头,这宫里都知道。”
“小主给小的一共二十两莲子银,小的一直没舍得用,一个子不少,都藏在小的枕头底下。”
莲子银个头比花生银要大一些,一个一两,二十两足有二十个,这是很大一笔银钱了。
梁三泰眼神一飘,就有一名黄门往门前凑近,准备跑一趟冰窖倒座房取脏物。
“我没给过你,”王采女惊慌地看向景华琰,“陛下,妾真的是清白的,是这狗奴才栽赃陷害,要置我于死地。”
她这话刺激了王黄门,王黄门也直了直身体,失去了理智。
“陛下,小的以性命发誓,决计不敢隐瞒!”
王采女几乎目眦欲裂,她头发散乱,眼底赤红,似乎随时都要扑上去,掐死恶意栽赃的小黄门。
“你!”
就在这时,仁慧太后叹了口气。
明堂陡然一静。
“哀家记得,当年你跟吴端嫔和刘惠嫔一起住在长春宫,惠嫔性子柔和,待你们极好,只后来疾病缠身,撒手人寰。”
“如今,吴端嫔好不容易有了喜事,升为九嫔,用不了多久就要诞下皇嗣,你们一起搬去了永福宫,日子好过许多。”
“王采女,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仁慧太后这话推心置腹,让王采女一下子就呆住了。
皇贵太妃也开口:“王采女,你说是实话实说,看在你侍奉过陛下的份上,宫里不会不给你体面。”
这倒是实情。
除非宫妃参与谋逆,看在其内命妇的身份,为了皇室脸面,一般不会被判死罪。
只是往后余生,日子就难过了。
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王采女愣愣的,她跪在那,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离,成了没有感情的木偶。
这时,那王黄门倒是忽然跳了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若是王采女先开口,他只会死的更惨。
“陛下,太后,小的都招,都招!”
他瞪着眼睛:“若无人指使,小的如何敢谋害徐德妃娘娘,小的不要命了吗?王采女家中是医药世家,家中开有尧城闻名的福林堂,八月十五时,她娘家人入宫,给她带的有各种药材,这个东平门肯定有记档。”
王黄门直截了当掀了王采女的底。
“其中就有用来谋害德妃娘娘的秋风煞。”
这名字听起来就吓人。
王采女难以置信,她道:“你如何得知?”
这五个字说出口,她自己面色刷得一白到底。
整个灵心宫明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堂下两人身上,不用去看,也知道众人都是什么样的心思。
果然是你。
王采女眼泪再度滑落:“陛下,太后娘娘,近来永福宫闹狸奴,我忧心狸奴伤害端嫔娘娘,会惊扰小皇嗣,才让娘家人送了一点秋风煞入宫,只有一钱重,分量极少。这种药,在坊间多用来药杀牲畜,从来不是针对人的啊。”
姜云冉看着王采女满眼血丝,总觉得她此刻的表现最突出的是委屈二字。
她没有被人戳中恶行的心虚。
要么就是演技太好,要么……
姜云冉垂下眼眸,把王黄门的话反复在脑海里思量。
这个案子,比她以为的要复杂得多。
“王小主,你可不是这么跟小的说的!”
王黄门急了:“你跟小的说,因为救了德妃娘娘,你身体受了寒……”
“闭嘴。”
王采女忽然停止了流泪。
她说:“闭嘴。”
王黄门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言辞急切:“本来那段时候你得了陛下恩宠,受寒之后便只能撤了牌子,之后痊愈,德妃娘娘又推举了韩选侍,陛下便再也不记得您了。”
“小主,您说过,因为德妃娘娘,你再无恩宠,从此你就记恨上她了,她给你的那些赏赐,都是她不要的垃圾,都是她的小恩小惠,你觉得那是在羞辱你。”
“所以你记恨她,怨怼她,今年又看到同住一宫的端嫔娘娘有孕,由此否极泰来,你心里越发不忿。”
“所以,你想了这样一个瞒天过海的计谋。”
王采女此刻才回过神来,她仓惶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没有……”
此刻,碧纱橱之后,徐德妃的嗓音嘶哑响起。
“你为何不跟我说?你救过我,我不会弃你于不顾,若你真的觉得委屈,你应该跟我讲。”
徐德妃叹了口气:“韩选侍的事,是阴差阳错,我不是有意为之。”
王采女看着所有人冰冷的目光,感受到膝盖上刺痛,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惨笑着委顿在地。
“我去求你?高贵的德妃娘娘,你去看看满宫上下,谁敢求你?谁敢惹你?”
“我若无宠,还能苟延残喘,若我去求你施舍,怕是连命都没了。”
王采女声音嘶哑,同久病呕血的徐德妃如出一辙。
仿佛她喉咙深处,也满是鲜血。
她用衣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把鬓边的碎发抚平,一点点塞回耳后。
此刻的王采女,依旧还是那个乖巧羞涩的江南美人。
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最后在吴端嫔身上停留了一瞬。
喘息之间,她倏然开口:“德妃娘娘所中的并非秋风煞,若是秋风煞,娘娘不可能活到今日。”
她说:“她所中之毒,应该是秋风缠,它还有一个名字,名为血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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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冉心中叹息。
她明白,徐德妃毒害案,最后的真凶只能是王采女了。
她目光闪烁,抬眸向前看去,就见景华琰漆黑的眼眸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