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随着冰冷冷的话语,景华琰淬着寒冰的眼神也刺在了他面上。
“让你觉得很无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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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忠良一瞬间就出了汗。
他忙躬身行礼,道:“陛下,臣在思索边关之事,太过专注,还请陛下宽恕。”
说到这里,阮忠良非常做作地叹了口气。
“乌城所属的北陌道为臣下辖,臣督管不力,心中甚是惭愧。”
战事起,除领兵的将军帅才,另有兵部给事中在军中监督行军,各道督察御史一路随行,记录行军典录。
忠义伯徐闯明知战事紧迫,冬日寒冷,百姓日子难捱。且鞑靼各部族的蛮子为了家人能熬过冬日,必然要拼尽全力,决不懈怠。
这也是战事一直未能平息的原因之一。
在如此焦灼情况之下,忠义伯还要庆祝生辰,整个军营上下,戍边军内外,无人质疑吗?
兵部给事中干什么去了?督察御史难道死了不成?
当年战时的一主两督的政令,就是为了避开主帅独断专行的危机,可如今这个政令简直形同虚设。
庆祝生辰可并非一日就能完成,必要提前准备宴席,他们全然没有察觉吗?
难怪景华琰怒火中烧,姜云冉听着也觉得愤怒。
若非乌城天寒地冻,月上中天前,百姓多半已经回家闭户,这才没有造成更大伤亡。
可那四十名无辜百姓,就这样惨死在了年关之前。
还有两月就要新年了。
陛下震怒,各省部如履薄冰,也不怪今日兵部尚书、左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右都御史都跪在这里。
作为上峰,他们都有用人不力之嫌。
而九城兵马司都督和辅国将军是过来准备善后事宜的。
若忠义伯要被临阵换帅,必要商议出适合的新人选。
忠义伯此行径,实在胆大包天,太过嚣张悖逆了。
景华琰没有同阮忠良纠缠此事,他只问兵部尚书:“老大人,您在兵部十年光景,乌城战事,您是最了解的。”
这位老大人是先帝末年启用的重臣,一生为官清廉,忠君爱民,他虽并未上过战场,却熟读兵法,擅长调兵遣将,筹集粮草。
如今玉京火器营,就是他主张设立,十载过后,已小有成效。
景华琰登基至今,一直对他恭敬有加,礼让三分。
他如此一问,是笃定郑定国眼光独到,他不可能看不出戍边军这一仗打得蹊跷。
郑定国沉默了。
景华琰思忖片刻,道:“诸位爱卿先退下暂候,老大人先讲。”
另外几位大人对视一眼,一起躬身行礼,飞快退下了。
姜云冉也准备起身。
景华琰却按住了她的手臂:“你留下。”
几位大人还没退出御书房,听到这话心中都有些惊诧。
等从东侧殿出来,几人看到端着茶盏而来的梁三泰,纷纷停下脚步。
梁三泰忙道:“几位大人同小柳子去清风阁暂等,小柳子好好侍奉几位大人。”
司徒竟上前一步,低声问:“梁大伴,今日伴驾的娘娘是谁呀?瞧着陛下很是爱重。”
郑定国不敢随意开口,陛下便叫他们退下,却唯独留下了那位娘娘。
他们能混迹官场数十年,成为进出凌烟阁,日日御前奏对的重臣,如何看不出端倪?
不可能因那位娘娘听不懂政事,陛下才无所顾忌,能被陛下赏识的,从来没见过酒囊饭袋,只靠曲意逢迎根本就入不了陛下的眼。
能留在御书房,一是因为陛下信任她的为人,二,也意味着陛下信任她的能力。
梁三泰眯着眼睛笑了。
他的目光在诸位大人身上一扫而过。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几位,或多或少都是外戚。
左都御史吴广人是吴端嫔的父亲,司徒将军是司徒美人的叔父,而右都御史阮忠良则是阮宝林的父亲。
也就只有冯都督跟后宫的几位主子不沾边。
梁三泰那双圆眼最后在阮忠良身上停顿一瞬,才笑呵呵道:“里面这位就是姜采女。”
姜采女?
众人心里不管什么心思,嘴里都要夸上一句。
“看来这宫里面又要多一位娘娘了。”
等人都走了,梁三泰才端着茶盏进入御书房。
郑定国刚刚开了个头。
“陛下明鉴。”
“今岁实不凑巧,原本乌城戍边将军刘明益重病不治,忽然撒手人寰,时任副将的徐丰年脾气太柔和,以致边关士兵散漫怠惰。”
徐丰年是徐德妃的堂兄,今年二十有八,本来是被忠义伯硬放去边关历练的,他没真正领兵打仗过,那些见惯了厮杀和血泪的戍边军根本不听他的。
徐丰年相当于被架在那里,管又管不了,回又无法回,非常尴尬。
“臣之前上过奏折,也同陛下议论过此事,本来准备待慕容少将军平息甘邑战事,转调乌城暂代乌城刺史一职,熟料武将群情激奋,不满慕容家掌管边关两镇军务,最后只能就此做罢。”
当时调令还未下达,武将却已悉知,定有人走漏了风声。景华琰非常不满,却没有当即发作。
他一贯谋而后定,为国为民为长久之计,若只看一日一月得失,非智者也。
因此此事当时没有发作。
景华琰只让郑定国从兵部调任一名职方清吏司郎中,至乌城协助徐丰年一起督管戍边卫事。
这位郎中名叫陈渊,他是从军队中历练上来的,身上军功累累,因伤病才转入兵部任郎中。他手腕狠辣,雷厉风行,有他在,乌城的戍边军军纪有所好转。
直到八月。
边关战事再起,鞑靼数次进犯,一次比一次凶猛,几次三番险些攻破城门,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景华琰便直接命忠义伯徐闯带兵戍边,暂管乌城戍边军调遣。
当时下达的圣旨,是彻底把鞑靼打回兰特草原,让他们再也不能进犯乌城。
景华琰登基之初,徐闯已经声名在外。
他少时便从军,屡立战功,在军中颇有威望,因此在景华琰初登基,需要选用自己势力,用以对抗文官党阀时,第一个便选中了他。
文武对抗古而有之。
景华琰对其家族的恩赏,便是德妃的份位,还有不断降下的赏赐。
然则五年过去,徐闯也不再是当初满腔热血的忠心将军了。
权柄在握,数万兵马随意调遣,粮草军费千万两过手,他还是被这荣华富贵蛰了眼。
郑定国都看在眼里。
他心知这位陛下的心性和手段,每逢有暗折递上,他就会直接呈报到陛下面前,绝不私藏袒护。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几十年为官之道,他只参透了一个道理。
做纯臣,孤臣,才能长长久久。
先帝时暂且不论,如今这位陛下,是绝不容忍旁人背叛的。
每个人可以有私心,可以有更多筹谋,但不能包藏祸心,枉顾人命,不能放任百姓颠沛,自己饮酒作乐。
与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来说,国朝为先,百姓为先,责任为先。
一个朝臣若是这三点做不到,那就干脆直接杀了事。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若是事事都要在乎,那就一事无成了。
郑定国就是看懂了他的意思,才安安稳稳做他的纯臣。
他两鬓斑白,面有沟壑,可那双眼却清晰而锐利。
目光所及,是景华琰身边淡定吃茶的身影。
看来,这位娘娘同他一样。
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姜云冉感受到了老大人的目光,她放下茶盏,对郑定国浅浅一笑。
老大人捋了捋白胡子,这才继续开口。
“去岁大寒,兰特草原罕见暴雪,鞑靼死伤惨重,其战力最强的几个部族都有减员,本来开春是最好的时机,当时乌城已经土地化冻,百姓可以开始春耕,而鞑靼还天寒地冻。若是此时雷霆出击,必能拿下鞑靼,耗费最少人力物力,一战功成,最少能保乌城平安五年。”
“可惜了。”
可惜刘明谦重病不治,忽然病亡了。
要不然,就没有下半年这一场糟心战事了。
郑定国叹了口气:“陛下,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华琰道:“老大人请讲。”
他知道郑定国要说什么,却也还是让他坦然说出口。
“战争对百姓来说是苦难,对朝廷来说是磋磨,对于有的人来说却是生意。”
“如今甘邑有慕容氏父子守护,墨夜族在开春大败,两年内基本不会再有战事。”
“桂南道有南安伯镇守,海贼已经三年没有进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