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这个过程,最短要三年。
但这三年中,那个人一直在母亲身边,先是在溧阳书院读书,后来逃难至淮水县,整个过程里,他都没有离开过。
在最终的殿试之前,是谁替他考试的?
“母亲很聪慧,她并非是因被背叛伤心,她是对阮忠良的身份起了疑心。”
赵庭芳:“宁姨怀疑那个人被阮家所害?”
姜云冉点头。
当时是如此的。
直到……
“但我们入京之后,母亲带着我一路寻到阮家,我们隐姓埋名,没说同阮家有什么关系,但进入阮家,才发现事情并非母亲猜测的那般。”
姜云冉抬起眼眸:“看到阮忠良的第一眼,母亲就愣住了。”
“母亲告诉我,他就是那个人。”
赵庭芳心里依旧有疑虑,她看姜云冉的表情,知道她也是,但此刻她没有开口。
姜云冉甚至对赵庭芳笑了一下。
她淡淡道:“阮忠良似乎没想到我们母女还活着,他先是表现出喜悦,然后又愁眉不展,只说自己入京之后就病了,醒来后失去了记忆,迎娶了廖氏才回忆起过往事情。”
“但事情已成,他内心煎熬,不敢面对母亲,不敢想我们母女二人是否还活着,只能逃避。”
他的这一番说辞,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当时母亲很震惊,她没有留意到阮忠良神情之间的阴鸷,我们被骗进了阮家内宅。”
“直到进了后宅,被关入柴房里,母亲才终于回过神来。”
姜云冉抬眸看向赵庭芳:“阮忠良要赶尽杀绝。”
“作为两榜进士,朝廷命官,他停妻再娶,背信弃义,若是被人发现,肯定要被言官参上一本,轻的降职发落,重则可能会祸及门楣。”
“被关进柴房那一刻,母亲就醒悟了过来。”
事情真相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活着出去。
姜云冉道:“我那时候才五岁,但母亲从来不把我当成是孩子,她很耐心跟我分析利弊,最后,母亲告诉我阮忠良可能会杀了我们。”
说到这里,姜云冉才微微红了眼眶。
“母亲当时跟我道歉,说不应该带着我入京,说不定一辈子留在淮水县,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姜云冉说:“我当时懵懵懂懂,却也知道黑漆漆的柴房阴森可怖,我告诉母亲,还有一个可能。”
姜云冉紧紧攥着手。
她闭了闭眼睛,回忆起最初见到阮忠良的那一眼。
当时她还是个五岁孩童,年少稚嫩,或许只把她当成是孩子,阮忠良所伪装的痛苦悔恨全部消失不见。
只留下恶意的评判。
“我告诉母亲,阮忠良看着我们的时候,很像是街口典当行的老板。”
看人的眼神带着评估,那是把她们当成是货物一样揣度。
这样一对母女,能卖多少钱呢?
当时母亲就意识到,阮忠良或许想从她们身上榨取更多价值。
直接杀了,岂不是可惜?
虽然痛苦,虽然不甘,却要活下去。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同廖淑妍说的,只知道从那日起,我们就被关在了柴房里,每日只给一碗水。”
“一日,两日,直到第四日,我开始发烧了。”
姜云冉目光有些空。
“柴房里太黑了,我总觉得自己已经被饿死,胃里火烧火燎地疼着,疼得我就连哭都没力气了。”
那段过往,是姜云冉此生经历最痛苦的事情。
挨打、吃苦、流血、伤痛,都不够可怕。
可怕的是黑暗里没有尽头的未来。
“后来第五日的时候,我好像听见外面有声音,后来才知道那是廖淑妍和阮含珍。”
“当时廖淑妍告诉阮含珍,说那母女两个都是下贱胚子,是要来谋害父亲和母亲的,问她要如何处置。”
姜云冉冷冷一笑:“阮含珍那时候才刚过四岁生辰。”
“她告诉廖淑妍,只关着、饿着多没意思,应该找个人在外面磨刀。”
“一下,又一下,让她们累了饿了困了都不敢睡。”
日日夜夜都受折磨。
“太歹毒了。”
这一家子……包括当时只有四岁的阮含珍,没有一个好东西。
姜云冉笑了一下,眉宇间却没有半分喜色。
“十日后,我们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从昏睡中醒来,才发现被关在马车里。”
从玉京到清州,车程足有两日,这一路姜云冉昏昏沉沉,只勉强没有被饿死。
“再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到了逸香阁,”姜云冉道,“唯一幸运的是,母亲被佩兰刺伤的眼睛虽然不能恢复健康,却也还能视物。”
她抬起眼眸,看向赵庭芳。
四目相对,都是对当年过往的追忆。
阮忠良不愧是畜生,他最终把曾经的发妻和女儿卖入了青楼,从此成了奴籍。
姜云冉和宣若宁的卖身契就捏在阮忠良手里,让她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赵庭芳再度握住了姜云冉的手。
她的手很暖,身上的药香清浅,却平复人心。
“阿冉,时也命也。”
“那地方是阴曹地府,却也让我们相逢。”
“也算是好事了。”
————
跟姜云冉比,赵庭芳的故事简单明了。
她跟阮忠良,就是单纯的血海深仇。
她是清州人士,出身清州商贾之家,自幼荣华富贵,从未受过半分苦难。
这一切,都在她四岁时结束了。
当时清州城中另一户姓王的商贾遇害,一夜之间,阖府上下一命呜呼,几乎是灭门惨案。
经过清州知县名叫邓恩,是个小户出身的同进士,他能年纪轻轻做上清州知县,还是因其早年勤勉,连续三年在边远州县记为优等,才被提拔至繁荣富庶之地。
他协同手下的判官一起侦查此案,在严查数日之后,查到那户王氏商贾有一庶子,唯独他逃过一劫。
加之种种证据,最后定其为凶手。
这个案子上报至玉京,王氏子被刑部定为秋后问斩,案子至大理寺,由岭安道评事阮忠良复核。
事关人命,所有的死刑裁夺都要由大理寺复核。
阮忠良亲自去了一趟清州。
他凭借自己的细心和努力,给王氏子翻案。
此案最终定为同为商贾的赵氏争夺利益,下手行灭门之恶。
王氏一族二十八口人命,罪行滔天,凶手实在凶残恶劣,经三法司裁夺,定赵氏一族抄家,家主及两名儿子处以绞刑,其余所有人等流放甘邑。
这是阮忠良办的第一个大案。
其阮青天的名头也就是那时候传出来的。
赵庭芳,就是那赵氏一族的遗孤。
她父亲母亲听闻噩耗,知道是被人陷害,已经无法翻身,可家中妇孺若是能熬过流放,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她父亲便叮嘱她母亲,好好养大两个孩子,之后若有机会,要为族人伸冤。
便和两个哥哥一起投案了。
然而阮忠良如何会放过他们呢?
活人总是让人担心的。
一场大火,烧光了赵氏积累百年的雕梁画栋,也烧死了所有无辜的赵氏族人。
唯独时年四岁的一双龙凤儿,也就是赵庭芳跟她三哥,被留了下来。
赵氏和王氏的祖产,两家无辜的孩童,都归了阮忠良。
他并非是良心发现,只是年幼孩童万事不懂,直接卖入青楼,能榨取最后一点价值。
就连骨头渣,也要榨出血来。
这就是阮忠良。
赵庭芳年少懵懂,却因为这一场变故,懂事稳重许多。
她同胞兄长生来便孱弱,却年少早熟,即便只有四岁,却也朦胧记得那些过往。
刚到逸香阁的时候,兄妹俩日子难过,少年拼尽全力保护了妹妹,自己却没能熬过寒冷的冬日。
次年,赵庭芳遇到了姜云冉母女。
回忆起这些往事,赵庭芳满心都是愤怒,她虽然只有四岁,却依稀还能回忆起曾经一家人的温馨快乐。
这一切,都被利益熏心的阮忠良毁了。
她笑了一下,眼底都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