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市井日常 第37章

作者:东边小耳朵 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市井生活 日常 古代言情

  这样的机缘,能遇上一回便是难得,如何能再奢求?

  王婆婆倒不是非要知道元娘来日会如何,她虽忧心孙子会受苦,但既然最后能富贵已极,想来能够寿终正寝。她只是在听到三起三落的时候,经不住担忧。

  担忧元娘。

  女子出嫁后在夫家地位如何,与娘家助益息息相关,娘家落败,在夫家少不得吃苦受罪,若是翁姑心善,能留一条性命,也怕夫婿轻视,少了尊重。倘若还有一大家子亲戚,更是易奚落、轻贱。

  她的姐妹们就是如此过来的。

  虽身处热闹至极,人声鼎沸的瓦子里,可几人都是静默着,元娘和阿娘弟弟大眼瞪小眼,王婆婆安静沉思不说话,老道士优哉游哉地整理龟甲和铜钱,将笔墨归置整齐。

  率先打破沉默的却是元娘,她用着学来还未热乎的万福礼,右腿后移一步,对着老道士屈膝一福,“多谢道长您为我弟弟算命,至于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算与不算,我都得从眼下开始过起,也无甚影响,切莫因此为难了您,那我要于心不安啦~”

  她巧笑嫣然,语调上扬,天生的讨喜可人,随意说些俏皮话,都叫人禁不住想翘唇微笑。

  老道士也不说什么推辞客气话,就是在大秋日不知从哪变出一柄羽扇,皱纹深深的脸上噙着笑,自顾自地摇着,“哦哦,不为难,不为难,你倒确是个聪明灵秀的孩子。

  “有些事,不必太着急,多往那瞧。”

  他手指着方才瓦子的入口方向,似是而非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王婆婆也因此回过神,而元娘谢过老道士后,她扯住王婆婆的袖口,眼神恳切,“阿奶,我们走吧。”

  王婆婆并未直接走,她取出腰间的青色印花钱袋子,把里头的两串完整的和其他散碎的铜钱都倒出来,甚至还有一二两的碎银角。

  银通常不用来做货币,但王婆婆为了以防万一,才放了一颗。

  这些堆在老道士面前的平头案上的空余之地,虽然夜色以至,可四处高悬的灯,屋内数不尽的油灯盏,把它照得字纹皆清晰可见。

  王婆婆这才道:“道长方才虽说了不要钱,可老妇却不能不尽一尽心意,今日出门匆忙,未及多带,还请笑纳,莫嫌寒酸。”

  老道士倒真也不客气,直接解开自己的钱袋,把铜钱全扫进去,随口说了谢。

  直到元娘一行人走远,他才靠在椅背上幽幽叹气,“年幼虽有波折,可上得至亲庇护,算得安乐无虞,往后余生皆富贵安泰,所求尽有所得,这样的命格,何须算命?”

  连他看着,都要忍不住心生羡慕了。

  不过,那样心思灵透的好小娘子,确也担得起这样的好命格。

  那是她应得的。

  *

  元娘她们走远以后,王婆婆似乎还在沉浸方才的批语中,久久不曾回神,余下三人目光对视半晌,彼此示意,互相挑眉,最后落在了元娘身上。

  元娘小嘴快能挂油壶了,看着像是心不愿,可不妨她事情做的快。

  只听她轻咳一声,然后娇声道:“阿奶,怎么办,我饿了,可是我们今日出门是不是不剩钱了?”

  王婆婆如梦初醒,先是“嗯?”了一声,接着反应过来,面皮松弛的脸上重新露出和从前一样冷静平淡的神情,“你的钱袋子不是还装满着么?”

  “???”元娘瞬间瞪大眼睛,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小钱袋子,恨不能蹦出三里开外。

  她一字一字,用力从牙缝挤出来,“不、行,这、是、我、辛、苦、攒、的!”

  元娘气得快成受惊了的河豚,脸都鼓圆了,王婆婆看着直发笑。

  成天看这个孙女,她能被逗得多活十年八载。

  “这里头有多少,今晚用了,我回去还你双倍……”王婆婆气定神闲,甚至都不看孙女,慢悠悠开口。

  她话音还未落,手就被展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塞了一个不怎么沉甸甸的钱袋子。

  瞥眼去看,她的孙女笑得一脸讨好,十足的谄媚,“阿奶,请收下,若是不够,我现下跑回家去取也成的。”

  王婆婆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见钱眼开。”

  哪知元娘不以为意,还翩翩然行了礼,笑语嫣然,“阿奶过誉了!”

  明明是调侃她,到了元娘口中就成了夸,连王婆婆这么爱装严肃的人都忍不住啼笑皆非,更别提旁边三个如何乐不可支。

  当眼下要紧的事还是得去找个摊子用饭,几人都是饿着肚子出来的,看了一场《刘知远诸宫调》,早过了平日用晚食的点。

  王婆婆打开钱袋开始数有几枚铜钱。

  元娘直接道,“不用数,一共三十五枚,我就存了这些。

  “唉,汴京居,大不易,想我辛苦攒钱,却连一百文都凑不够,否则……”

  王婆婆敲了敲她的脑袋,“否则你今日就发达了不是?”

  元娘捂着脑袋讪讪笑了。

  她的小心思竟然被阿奶发现了。

  不过,既然有了钱,虽说不多,好赖可以去摊子上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吃食。

  在一家人左右逛着,顺带看食牌的时候,陈括苍也动作不显的把自己的钱袋子悄悄塞给王婆婆,他不提双倍的钱,甚至没要求这钱得还回来。王婆婆对此很欣慰。

  可里头钱也不多,都是王婆婆每日固定给的五文,恰好够买两个胡饼,或是一碗便宜的熟水。这是怕陈括苍饿了,或是和同窗结伴出去,只能空手而归会难堪。

  哪成想他竟然大多攒了起来。

  这里头足有六十七文。

  和元娘的钱放一块,便是一百零二文,虽说是五个人,但就算一人一碗瓠羹,都能剩一半的钱点旁的热食。

  正经的分茶店是不能去的,怕不够,但路边的摊子却是可以。

  王婆婆开始回忆,而后道:“再往前走走,到汴河边上,我记得是有数家带着棚的摊子,吃食啊,便宜又香,吃完了呢,还能买盏灯放进河里许愿。”

  是的,州西瓦子极大,足有一里多长,南起汴河岸边,北到梁门大街,足足百亩有余。

  所以细究起来,她们依然是在瓦子里用饭,不违初衷。

  王婆婆领路,顺利走到汴河边,竟然真的看到了一排棚子,提瓶人弯腰四处给人倒茶汤。那些坐在棚子里喝滚烫茶汤的,许多都是卸了差事或正要接班巡逻值夜的公人与小吏。

  秋日渐渐转凉,喝一碗滚烫的茶汤,能从心窝开始暖和,一整夜都有热气劲。

  现下人还算少的,待到冬日雪夜,几个棚子满满当当坐的全是人,也是提茶瓶人最有赚头的时候。

  末了,王婆婆还补上一句,“提茶瓶人走街窜巷,消息最是灵通,有事时花钱找他们打听,可方便着呢。”

  和元娘几个比起来,王婆婆人老成精不说,对汴京也极为熟悉,回来了这,就如鱼入水,想被坑骗都难,谁能比她更老道清楚呢?

  进了棚子里,王婆婆直接将一切包揽,和摊主人夫妻道:“五碗盐豉汤,五个糍糕,五个酸豏,一盘煎肝脏。”

  “承惠八十文。”摊子男主人在忙活着包酸豏放入蒸笼,算账和收碗筷则是面善的摊子女主人来,她边数铜钱,边笑着说,“虽说汴京到处都是盐豉汤,可我们家做的呀,那可是顶顶好吃的,与别家不同!”

  王婆婆客套的应道:“天冷了,还是得喝盐豉汤,外地可喝不着,我在外多年,午夜梦回都是盐豉汤的味道。”

  看她们说的煞有其事,元娘也对未曾喝过的盐豉汤起了好奇心。

  汴京美食无数,阿奶从前玉盘珍羞吃了不知多少,那盐豉汤有何出奇之处,能叫人如此惦念,乃至成为梦中的故乡之味?

  直到摆到面前,元娘也没看出什么稀奇。

  四寸宽的粗瓷大碗,盛了满满的汤,汤面澄黄油亮,香脆的麻花段插在碗沿,隐约可见剁碎的杂肉和豆豉混着浮起。

  光看卖相,只能说有食欲,而且香味浓,惊为天人是不至于的。

  直到元娘喝了几勺,才似乎隐隐顿悟。

  入口的第一反应,是烫,滚烫,还不及吹气给舌头扇凉风,紧接着引来的就是极致的咸香。

  所谓盐豉汤,自然是加了豆豉的,但却没有寻常豆豉的古怪豆腥味,恐怕这就是摊主人说她家盐豉汤在满街盐豉汤中堪称一绝的缘故。

  元娘仔细翻找,外加品尝,她能吃出里面有茴香的后味,还有姜丝的辛辣,应当还有茄,有一味特别清新解腻,但是她怎么都猜不出来,也找不出痕迹。

  她偷偷探头和犀郎说了,犀郎品了半日,最后肯定道:“是橘丝。”

  元娘和犀郎的交头接耳引起了王婆婆的注意,她笑吟吟道:“好吃吧?她家用的是酒豆豉,而非水豆豉,故而吃着更香。”

  元娘恍然大悟,她自然是吃过豆豉的,但哪有这碗来得好喝,原来是做法不同。

  王婆婆在一旁催促,“快些喝,凉了就不是那个味了。”

  元娘只好埋头苦喝,越喝越上头,明明没有放鱼、羊,为何喝起来这么鲜咸,有时舀到杂肉,口感更丰富,很有嚼头,还有插在碗沿的麻花段,仍旧是酥脆费牙的,表面沾着汤的咸,内里咬开,从咸里渐渐嚼出一股甜味,相得益彰,毫不突兀。

  喝了三分之一的功夫,其余的菜也陆陆续续端上来了。

  糍糕是用糯米粉与红豆混合蒸的,蒸熟后用丝线绞成半指厚的薄片,整块糍糕晶莹剔透,咬一口软糯发弹,热乎的时候吃,糍糕能扯开好长一段才断开。

  不用咬,哪怕是含在嘴里抿着,都泛着甜,散着糯米粉的清香。

  当你忍不住嚼的时候,已经融入糍糕的红豆就开始发挥作用,咬破红豆皮的那一刻,沙沙的红豆内瓤破皮而出中和口感,不至于全是软糯的腻,最后是红豆香混着糯米香,余味甜而不腻。

  这时候,喝两口咸味的盐豉汤,再拿起刚出蒸笼,直冒热气的燋酸豏,咬上一口。

  所谓酸豏,外皮是正常的包子皮,雪白暄软,尤其以刚出锅的那一刻最为好吃,没有半点面皮的厚重,看着鼓,一咬就松,烫得嘴皮直哈气,却舍不得吐。

  里头是酸菜馅,腌得脆爽可口,酸菜蒸开的汁水和暄乎的白面皮融在一块,最外层的皮透出酸菜汁的黄褐色,又酸又甜,勾得人忍不住大口咬大口咽。

  手还发烫,不得不把酸豏两手抛来抛去,眨眼的功夫,就全到肚子里了,回味无穷。

  待到把一片糍糕和一个酸豏吃完,肚子约莫填了七八分饱,也就能慢悠悠品尝最后一道煎肝脏了。

  就是很简单的煎肝脏。

  是鸡鸭的肝脏,放到加了姜的滚水里烫了一遍,再切片用猪油煎到外层金黄皮脆,然后均匀地撒上几颗盐,任其被烫化。

  吃的时候,偶尔会吃到一两颗盐粒,恰好和肝佐味,最难得的是,吃起来没有炒肝会有的颗粒感,内里绵密细腻,如同磨成霜雪般细腻的冰。

  已经到了最后一盘,身上又因为喝了盐豉汤而热腾腾,几人吃的自然慢了起来,偶尔还会闲聊几句。

  她们也就多了余力去扫视周围的情形。

  许多都是如她们这样来瓦子玩的,玩累了来填肚子,有滚烫热乎的盐豉汤,也不怕汴河边的冷风,一家人都其乐融融。

  但更多的是值班巡逻的公人,他们连说笑声都比旁人要大。

  其中,也有出门匆忙,忘了带东西,家里人赶忙来送的。

  “大伯父,伯娘说您落了这个。”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清冷少年音响起。

  与他对话的是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看着便很正气,心中藏着坏的人,看到他恐怕会心里发虚。

  中年男人收了东西,拍了拍少年的肩,“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尊长有所嘱,即当行之,此乃是侄子分内之事,不敢说辛苦。”清冷少年答道。

  这一番对话,引得元娘侧目,她总觉得那文绉绉的口吻有些熟悉。

  旁边的公人们都哈哈笑着夸,“你这侄子,行事稳妥,听闻在学塾里很受先生喜爱,来日定然有出息,你不如把这个侄子过继到膝下。”

  哦,过继?

  听着似乎另有隐情,出于人的天性,不管是元娘也好,万贯也罢,乃至是王婆婆,都悄然竖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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