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市井日常 第79章

作者:东边小耳朵 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市井生活 日常 古代言情

  元娘白皙的食指转着杯沿,“不过,他们看品貌脾性,当真是天作之合!”

  徐承儿跟着直点头,认可道:“虽说之前从未想过,但是今日一撞见,真是惊觉他们再合适不过了。一个高大宽厚,一个温柔娴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席面。老员外知道了定然高兴,肯定大摆宴席,我阿翁怕是欢喜得很。”

  元娘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没有那么乐观,叹道:“自然,这都成老员外的心病了。不过,我怕的是……会有波折。”

  徐承儿意会,做了个“于”的口型。

  元娘表情凝重地点头。

  “那恐怕真的会起波折。”徐承儿面色戚戚。

  于娘子就是阮大哥和阮小二的亲娘,守寡多年,尽心抚养两个孩子长大。

  时人对二嫁的贞操观念并不强烈,甚至相同的嫁妆下,寡妇比未出阁过的小娘子更吃香。但于娘子平日为人虽善心,却是个较真苛刻的,真正是那种不是我的我不要一分,是我的就算费尽力气也一定要据理力争夺回来的性子,而且为人也古板。

  还有,明明都是邻里,不知道为何,窦家和阮家似乎也不怎么搭话。

  元娘也是这时候才察觉到不对,似乎两边有什么喜事,或是年节送礼,从未见过往来。这是真稀奇,一般邻里人人都有份的,除非有什么隐情。

  陈元娘只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也不大敢肯定,所以没有多说。

  而且吴娘子正好把麻腐鸡皮做好了,元娘和徐承儿相视一眼,立即噤声。

  还是吴娘子笑脸迎人,热情招呼道:“还是你们想着我,我刚回来没两日,就来照拂我的生意,人又俊心又善,也不知道哪户人家能高攀你们,姑舅怕是得喜得笑歪了嘴。

  “还是生子好,不必受离别之苦。”

  吴娘子说着,面有黯色,又有些做梦的祈盼,她把两碗麻腐鸡皮端上桌后,局促的在围布上擦了擦自己手,“不过,要是我,不拘是儿是女,都是个盼头,便是给我个女儿,我也定然万分疼惜。”

  她说着就笑了,“可惜哦,天爷可不允。”

  虽是笑着,但这话多少伤感,吴娘子忙不迭撇着手招呼,“快,尝尝我做的麻腐如何,我特意多加了些花椒粉,吃着麻口出汗。”

  元娘从徐承儿那知道了吴娘子的事,前头听她说话,也觉得伤怀,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孤苦无依,夫家算计,有些苦,旁人不能感同身受,说再多也显浅薄。

  听吴娘子这么说,元娘赶忙夹起麻腐吃,一筷子麻腐里还搭着鸡皮,她一吃,眼睛立时亮了,边吃边惊叹,一个劲的夸,“好吃,吴娘子的手艺比年前还要好了,今日的麻腐果真滋味不同,我还要一碗,一会儿烦请您再做四碗,我想带回去给阿奶她们也尝尝!”

  徐承儿也跟着夸,“正是正是,好吃极了,我也要多来一碗。”

  被两个年轻娇美的小娘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吴娘子笑得合不拢嘴,“诶诶,不急。都有,等快吃完了我再做,这样刚炸出来的鸡皮才香。”

  其实,元娘虽然存着哄吴娘子高兴的心思,但麻腐鸡皮也是真的好吃!

  麻腐有些像豆腐,却是芝麻做的,它也嫩,但和豆腐的水嫩不同,豆腐一戳就散,麻腐更弹滑,可以夹起来,得入口咬了才能散开,吃着口感要粗一些,舌头两边像是在被摩挲。

  元娘吃的是麻腐鸡皮,鸡皮腌制后放在油里炸,炸到比原来的金黄要更深一点的色泽,而且皮夹起来的时候不会垂下去。吃起来不但要酥脆,还得带点皮的韧劲,这样才会越吃越香。

  光是口感就够叫人流连了,更莫说加的酱料。

  里面有芥辣、花椒末、茱萸、香油和醋等,鲜辣发麻,微微酸味,辣劲直冲天灵盖,不住吸气,麻腐与鸡皮,口感也是嫩滑与酥脆来回切换交融。

  纵然吃得鼻子、嘴唇发红,身上发颤,也怎么都停不下来。

  太香了!

  因着还没什么知道吴娘子回来,所以眼下生意不算忙,她就坐在长凳上打发时辰。

  元娘辣得眼泪汪汪,粉面含春,索性停一停,与吴娘子搭话。

  她主动夸赞道:“吴娘子,您手艺真好,您家的麻腐鸡皮,莫说八文一碗了,便是十六文一碗,旁人也定是抢着买,像曹家从食店,他们一碗腰肾杂碎都卖十五文呢!”

  旁边的徐承儿跟着直点头,“正是正是,这几日汴京好多吃食都涨价钱了,您不妨也涨吧,趁着这时候涨,正合宜,不会叫人说闲话的。”

  吴娘子坐在那,顺手用布擦试已经很干净的八仙桌,闻言只是被逗得发笑,轻轻摇头道:“那可不成,进来吃食价钱涨了,是因着米面都在涨,我做麻腐用的是芝麻,哪有影响?

  “能来我家吃麻腐的人,许多是老主顾,全靠她们我才能在汴京立足,哪能随意涨价钱。”

  吴娘子没把她们说的当一会儿,全当是小娘子家的玩笑话。

  正好有客来了,吴娘子便又起身去忙活。

  留下元娘和徐承儿挑起新话头聊起来。

  “你说,汴京最近怎么米价一直涨,不会是哪里受灾了吧?但现在才春日,不该呀。”元娘一手撑脸,一手用勺子搅着碗,试着猜测,但是百思不得其解。

  徐承儿轻悠悠道:“哦,这个我知晓,听阿翁说过,应是北边打起来了。每年都是如此,北边不能耕种,最怕冬日。不过,今年怎么涨了这么久?”

  徐承儿说着说着,自己也开始疑惑,“我在汴京长到这么大,还未见过这么高的粮价呢。”

  她心里渐渐没底。

  元娘的胆子要更大点,猜道:“难道是因为这回打得比以往都厉害?”

  仔细一想,除了这个原因,似乎也没别的缘故了。

  “那得多大呀?”徐承儿似乎被吓到了,语气发虚。

  元娘摇头,她也莫名有点害怕。

  打仗两个字,光是一提,都叫人手脚直发软,背后的杀戮血腥像是千钧重石,压在心口,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可能,叫人仿佛在黑沉的海面上沉浮,涌起无边恐惧。

  “也不知道北边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元娘脸色微白,忽而说道。

  她从前也在乡野,但周围不临外族,打仗压根没见过。那里的百姓都是一心侍候农田,看天公赏饭,即便是这样安定的情形下,若是遇上光景不好的年月,农人的日子也很难挨。

  而北边的百姓,非但要看天公脸色,还要受蛮夷滋扰。

  日子安能好过?

  徐承儿心有戚戚,“幸而我是汴京人。”

  元娘不语。

  她抬眸看向四周,繁花似锦,桥上两边摆满摊子,行人熙攘,吆喝叫卖声不觉,天下奇珍尽在汴京,甚至在界身巷,商人九死一生、千里迢迢送来的宝物,都只配堆叠在地,供人挑选。

  这就是汴京,但汴京会永远如此繁华热闹、安定可靠吗?

  元娘不知道。

  可能因为年岁渐长,又读了不少书,她开始思考,有时候自己会在那苦恼,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

  烟火喧嚣的风一吹来,什么都散了,日子还是得归于平静,就像落过石子的水面,起波澜,又无痕。

  但是,提起打仗这件事,显然有些吓到两个人了,她们匆匆吃完麻腐鸡皮,就带着另外要的那几碗各回各家去了。

  *

  王婆婆把四碗麻腐鸡皮一分,大家吃了都有个半饱,索性晚上不开火,在外面买几碗馉饳吃便是了。

  简单方便。

  就是吃馉饳的时候,元娘似乎总发怔,心思不在家里。

  王婆婆见她这模样,接连咳了几声提醒,她才后知后觉回神。见状,王婆婆少不得表情严肃的问话,“你方才发什么愣呢?连用饭都心不在焉。”

  元娘对阿奶一惯信任,索性把米面涨价和北边打仗,以及自己的担忧害怕一一说了。

  岑娘子和万贯听了,都变了脸色,犀郎倒是没什么变化,但显然更聚精会神地听二人说话了。

  出乎意料,王婆婆没有骂元娘杞人忧天,反而中气十足地讲述起来,“我朝兵强马肥,官家贤明仁德,北方纵有异动,也打不到汴京。

  “粮价更不必怕,早先徐家人就和我们通气了,我们家和窦徐两家早囤了不少米粮炭火,够吃得很。”

  被阿奶喂了颗强心丹,元娘的忧惧散了不少,但仍忍不住好奇,“可是,我没看见……”

  “在窦家宅子,我们家哪放得下。”王婆婆瞥了眼她,慢慢解释。

  见到元娘似乎还没完全想通,王婆婆把桌上摆的芥辣瓜儿加了点到元娘的碗里,馉饳的汤变深了些,却更香了。

  还有腌过的酸酸甜甜的萝匐也是,王婆婆边舀进她碗里,边道:“人呢,一生长不过百年,百年过后,不过地里的一捧黄土,顾好自己的快活最要紧,左不过再忧心儿孙,往后如何,与你何干呢?

  “王朝更迭,门阀败落,新旧交替,生生不息,此乃天理,不是你我可以操心的。只要你活着的时候,汴京还繁盛,就不必想那么多。”

  “怎么样,加了这些可是好吃多了?”王婆婆看着元娘吃馉饳,转了话头问道。

  元娘猛点头,捧起碗喝了一大口汤,“好吃!有滋味多了!”

  “这就对了!”王婆婆混浊发黄的眼睛陡然深邃几分,“于你而言,眼下的汤滋味好不好,才是最紧要的。往事不可追,来日太缥缈,今日的快活却做不得假。”

  元娘似懂非懂地点头。

  但她也察觉到眼前的氛围似乎因为自己的话,而变得凝重。

  于是,她忽然停顿,然后仰起娇美的面容,灿烂笑道:“那我夜里可以吃香糖果子吗?”

  “不行,闭嘴!”王婆婆冷漠无情的拒绝了,并且送了元娘两记食指叩头,疼得她龇牙咧嘴。

  王婆婆怕她不听话,背地里真这么干,又警告了两句,“若是吃坏了牙,往后有你哭的!”

  元娘摸着头,不情不愿“哦”了一声。但她的心绪已然正常,再没有半点惘然。年少时候的伤春悲秋,最怕家里人的热闹和疼爱,一触即散。

  看她有了正形,王婆婆也开始说起另一件要紧事。

  她轻咳一声,状若平常般道:“我买了间新铺子,在马行街附近,夜里甚是热闹。我打算雇人经营,不过,我做的酒糟吃食虽好,到了马行街那繁华地,怕是撑不起来。你们都大了,有什么主意可以开口。”

  元娘还没从这记惊雷中回神,她们家不是市井里的靠着食肆维持生计的普通人家吗?怎么一转眼就能买马行街附近的铺子了,家里的生意这般挣钱吗?

  当然不可能。

  但也攒下些钱,王婆婆卖了些魏家当初退婚的财物,才算凑够钱。

  实在是机会难得,汴京的田产铺子,一直都是高价,近来估摸着是要出事了,不少铺子田产都被低价出售,王婆婆哪能放过这个时机。

  她只需要知道汴京乱不起来就够了。

  趁这个时候多收田产铺子,要知道再多的珠钗绫罗都是死物,田产跟铺子才能钱生钱。她刚好给元娘攒点家底,嫁妆越丰厚,元娘往后的日子才会越好过。

  不过,这些就不必说了。

  王婆婆收回思绪,静等着她们的主意。

  元娘绞尽脑汁,按着自己流连马行街一带的经验,仔细分析道:“那儿夜里生意最好,正经的饭菜恐怕不吃香,而且附近正店也多,论豪奢,咱们肯定比不得,最好是些够香解馋的吃食。”

  王婆婆颔首,算是认可。

  但元娘只是说了方向,并未有具体的菜肴。

  陈括苍放下勺子,忽然坐直身子,抿唇抬头,认真道:“孙儿有一法,可做出独一味的吃食。”

  王婆婆见他言之凿凿,起了兴致,示意他继续。

  只听陈括苍正色道:“豕肉。我有一同窗家在汴京郊县,有诸多田产、庄子,我们曾试过煽豕,发现豕煽后,不仅体肥壮圆润,而且滋味极美。我误打误撞用那煽过的豕肉焖煮,色泽红亮,醇厚浓香,肥而不腻,若是再试以其他做法,想来足够叫人眼前一亮。

  “汴京能有专精羊肉的店,如何不能有专精豕肉的食肆?”

  王婆婆知道犀郎不是信口开河的性子,细细听下来,颇觉可行,但她得亲自验证,不能光靠听就下决定。

  于是,她仔细询问了那位同窗家的情形,又问了养豕的细节等等,最后,决定亲自去庄子上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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