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瞳
他自然知晓,没有三爷,四太太哪里用得到他。
虞明璋再没搭理他,大步进了屋,将一脑门的乌糟事全都抛在了身后。
春生却不得不咬着牙去回话。
进了三槐堂,就听到四太太康氏在那哭天抹泪地抱怨声。
“若非他一心只想着考岳麓书院,怎么会有今日这般丢人?原本,庐山五老峰那白鹿洞书院也是念得的。明璋这孩子,老爷又不是不知道,心气儿高的都要上天去了……”
春生硬着头皮弓腰上前,眼皮子一点都没敢抬,将三爷的话带到了。
又连忙补一句:“太太也别生气,三爷是刚从临安回来,万松书院跑了一遭总归有个好结果,太太老爷该安心才是。”
虞青川听到儿子去了万松书院,叹息一声。
“罢了,总归是个去处。虽比不得四大书院,但也算得上一流。明璋若有心,自己好好用功,明年秋闱就该拿出点成绩,也好将脸面找回来。”
这话意思便是翻篇了。
四太太才染了新的蔻丹,手臂随意垂在花几上,轻描淡写问:“三房那个回来后,可有什么动静?”
身旁嬷嬷回话:“二爷这两日都闷在松竹院里看书,未曾外出。倒是前儿,存厚堂热热闹闹聚了一场,不过,也没使唤大厨房,关起门来乐呵罢了。”
四太太浅笑:“这家子倒是沉得住气,是我从前小瞧了。”
都是一张榻上睡出来的,虞青川哪里不明白妻子的脾性。皱眉道:“你别做多余的事。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三哥一家子跟咱们争不着,你招惹他闲得慌?”
最主要的是,他听上峰说,宫中似乎有意为周氏一族翻案。暗卫追查当年“六宫贪腐案”的证据时,都查到他们将作寺库房了。
若周氏重新起复,周令仪这个三嫂,他还真不敢得罪。
四老爷出神片刻,将杯中茶水饮尽,大步出了门当值去。
等那脚步声出了二门,四太太才敛了笑容,沉声吩咐身边嬷嬷:“你给湘州母家去封信,就说璋哥儿阴差阳错没考中岳麓书院,倒叫他堂哥去了,劳他们动动心思,对澈哥儿多照顾几分。”
“对了,可打听仔细,澈哥儿究竟是哪日离家就学。”
……
六月初一,家中庆祝过两位小爷入读书院的事情后,虞明泽终于被贵人们叫去宫里头问话。
这一回,她是铁了心要嫁给萧珩的,因而一言一行都格外识大体。
帝后二人大致问过几句话,便先后寻个由头离去。
反倒是太后,留了明泽许久,夸她有她祖父的风骨,又叫她将心放到肚子里,阿珩与她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临出宫时,还特意派了身边的掌事嬷嬷去相送。
六月初二,便等来了中官传旨——
“正一品太傅虞长锋之嫡长孙女——虞明泽,德著柔嘉,心存敬慎……是用赐婚东海王为正妃。责令将作寺于内城督造东海王府邸一座,冬日完工,再令太常寺于明年春择定吉日,尽早完婚。”
姚老太太由钱嬷嬷搀扶起身,满面喜悦道:“竟不知是天使亲走这一趟,快请坐下来喝杯茶吧。”
当年虞昭晋封贤妃时,曾得允准回家探亲。
那日正逢陛下事忙,便派了身边的大伴相陪,老太太一眼就认出来是面前这位中官。
蒋太监袖着手,笑了笑:“老太太,陛下还有要事吩咐了,奴婢不敢逗留。先前,二姑娘被皇后殿下收为养女,如今大姑娘又被七殿下相中,该唤一声准王妃了。这好风好水又重新转到府上,老太太尽可以享福了。”
姚老太太笑得面色发红,连连吩咐钱嬷嬷,给来传信儿的宫人们散散喜气。
蒋太监的自然要更好一些,荷包里头装的是二百两钱引。
见状,他笑得更真切了几分,凑近老太太低声递了个话:“奴婢听说,檀家的嫁妆足足有一百八十八抬。七殿下是陛下搁在心尖儿上的,老太太,这事您掂量着轻重呐。”
……
“唉。”
姚老太太发出了今日第二十一声叹息。
钱嬷嬷叫后厨备了甘草绿豆水,怕老太太操心上火,连忙又给盛一碗,笑道:“您先前还盼着这桩婚事落定呢,怎的下了圣旨,还不放心呐?”
老太太一气儿饮了绿豆水,用帕子擦擦嘴:“明泽这婚事好是好,就是太费钱了些。还不等她风风光光拉扯几个弟弟上去,恐怕虞家就能被她掏空了去。”
钱嬷嬷没吭气儿。
便是一百八十八台的嫁妆添满了,也折腾不穷虞家。
自己的主子自己了解,这显然是不打算给大姑娘分太多东西出去,却还想一直用着人家。她不好评判主子,只能沉默。
老太太也没想从下人嘴里听到答案,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咬咬牙道:“你去带人开了箱子,将我出嫁时那两套头面取来,送去大房,交到程氏手里。”
钱嬷嬷诧异:“主子,那可是洛阳母家当年花了大价钱打造的,上头一颗珠子便顶得上三品大员半年俸禄了。就这么……全都给大姑娘?”
老太太:“程氏看了自会明白。”
我老太婆将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再不为女儿仔细准备着嫁妆,到时候莫说天家不满意,外头的唾沫星子就能将她淹死。
大房这里也正发愁呢。
大太太今儿听到那句一百八十八抬,脸色当场就不对劲了,直到回了院里才发作出来。
“一百八十八抬,她是连着锅碗瓢盆都带去了?”
“那七……不过一个病病歪歪的,也想跟人家东宫媲美?”
“再说了,将我的嫁妆就是全都给明泽,那也不够!”
“话又说回来,哪能真的全都给个姑娘,瑾哥儿日后不用银子 ?哥儿出门在外,身上没点金银,哪里能有底气。我与老爷总夸明泽懂事,总不能临到出嫁,将她爹娘和弟弟掏空了去。”
大太太气呼呼的抚着胸口,静不下心来。
身侧,虞明瑾偷偷瞧一眼明泽。
大姐姐一张脸上无悲无喜,像是外人一样由着太太说胡话,竟也完全不气恼。
他心里头发寒,连忙笑着道:“母亲莫生气了,我哪儿用得着银子,往后那些个酒都不喝了,留着给大姐姐带去吧。”
大太太气得拧了儿子一下,也没舍得用力气。
“小孩子家家的,插什么嘴。自个儿去玩,万事有母亲顶着呢。”
虞明瑾憋红了脸,看一眼虞明泽,到底还是甩着袖子出去了。
外头婆子打了帘子进来,神色慌张的瞧一眼明泽,禀报道:“太太,老太太跟前的钱嬷嬷过来了,还、还有……”
“七殿下也派了一位近前人来,都说是……给大姑娘来送嫁妆。”
第15章
钱嬷嬷这会子已经在屋外了。
大太太侧目打量明泽一眼,见她低眉顺眼的,不像是要跟自己作对,便起身道:“唤嬷嬷先进来吧。殿下的人……你亲走一趟去迎进来。”
那陪房应是,退出去,与钱嬷嬷擦了个肩。
“奴婢恭贺大姑娘,觅得佳婿良缘呐。老太太在宁寿堂高兴得合不拢嘴,特意命咱们开了箱笼,寻到当年出嫁时候母家给打的几套头面,说是要给大姑娘拿去压箱底。大太太您请过过目。”钱嬷嬷满面笑容,叫人将东西呈上来。
程氏听说过,当年洛阳姚氏嫁女下了血本,却一直也没见过老太太拿出什么好东西,传给她这个长媳。
如今瞧见这些价值不菲的翠羽捻金、宝靥冠儿,全都拿去给明泽作嫁妆,心里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笑笑:“老太太倒是肯对明泽好,这般稀罕物,竟一气儿都掏了出来。”
钱嬷嬷也跟着笑道:“老太太到底只能锦上添花,大姑娘要风风光光出嫁,少不得大太太您从旁帮衬着。老太太说了,您处事一向稳妥,嫁妆的事您掂量着办便是。”
程氏哪里听不出这甩手掌柜的意思,黑了脸正想分辩一二,七皇子派来的人却已到了。
今日来的是从前伺候杨淑妃的老人,名唤宁姑。
她身边也没带几个人,进了正厅,先与虞明泽见过仆礼,才向程氏略点点头。
“王爷昨日听闻,檀将军为准太子妃备了一百八十八抬嫁妆,便心中记挂,担心有人因此事为难了姑娘去,因而特意命老身开库房清点一番,为姑娘整理出一册嫁妆单子来。姑娘瞧瞧,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若是满意,明儿入夜,便避开人走角门送去姑娘院子里。”
宁姑笑着说完,双手奉上一册陪嫁礼单。
听过这话,别说是大太太了,虞明泽自个儿都有几分意外。
她敛起眸中情绪,接过单子缓缓打开,一时半会儿那折页都拉不到底,瞧着竟有数十页,上头密密麻麻的小楷,记着一水儿的珠翠绮罗、山珍奇品。
程氏在旁略瞧了一眼,忍不住惊呼:“王爷这、这礼会不会太重了?”
成套的酸枝木螺钿桌椅,透雕花板,紫檀木座屏,黑漆描金多宝格……更不要说里头的珠宝玉石首饰,个个儿拉出来都是宫里头才有的品级。
比老太太那几套头面还要好上一筹。
钱嬷嬷听着程氏在一边故意“报菜名”,面上虽不显,却到底落了脸面,说两句场面话匆匆离去。
程氏瞧着人走远,心里头可算舒爽极了。
这些个眉眼官司没能逃过宁姑的视线。她心下摇头,面上却温和对程氏道:“王爷还有话,要老身转达给太太。”
程氏这会子知道客气了:“嬷嬷请讲。”
“王爷说了,他虽然身子不大好,但在这建康城乃至宫里头倒还有些份量,以皇家的威严,也容不得准王妃任意受人欺辱算计。”
“太太既然要专心顾着儿子,顾念不上姑娘,往后便不必费心了。”
宁姑浅笑,缓缓道:“当然,往后若是太太遇上什么麻烦事儿,可不要那时候又想起有个女儿来。”
说完,她不看程氏已经铁青的难看脸色,对着明泽又行了个礼:“老身话已经带到,不便久留。往后,姑娘若缺了什么只管派人来寻,老身这身子骨还算硬朗,暂且代管着府里头的一应庶务。待到姑娘入了王府,老身可就等着为您打打下手了。”
虞明泽恭恭敬敬对着宁姑行了个礼:“我送送嬷嬷。”
程氏还想拉住女儿,与她关起门来说和说和,好重新拉近母女间的关系。然而只是一瞬犹疑,明泽的衣袖便从她指尖滑走了。
一手栽培扶持的姑娘,怕是要不听她的了。
……
午间下过一场小雨,院中水缸里的莲花粉嫩,两只彩蝶正在上头嬉戏打闹。
虞明月往榕树下置了一张榻,倚着倚懒架儿边吃葡萄,边看她大姐姐皱眉深思,好不快活。
瞧了好一阵子,她做起身,往明泽口中塞了个剥好的葡萄:“这嫁妆郎婿都置办了一院子,大姐姐还愁什么?”
明泽笑着睨她一眼,叹气道:“宁嬷嬷说,王爷近日还一直喝着药,时好时坏的。竟要他分神替我操心陪嫁的事,我心里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总想着替他做些什么。”
明月眨眨眼:“大姐姐这怕是问错人了,该去问问王爷啊。”
虞明泽伸手弹了妹妹的额头。
若这样就能行得通,她也不用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