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瞳
“大姐姐,照顾好自己。”
明泽怔了怔,神色复杂,忍不住顺着喜轿的窗缝向外望一眼。
明瑾的背影似乎挺拔了许多。
当是……真的长大了。
这样也好,日后诱哄着祖母分家分院,她便能更放心些。
……
按着南晋朝的婚嫁习俗,女方只通过文定、出阁二喜与男方亲眷走动,待到男方家主办新婚宴,却是该回避的。
以此,来宣示男子婚后的主导权。
可若是有情人爱敬妻子,想予以足够尊重,便又有不一样的做法。
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今日东海王府设宴,虞明月一家竟也在邀请之列。
萧珩特意命人将宁国公府与虞家三房设在一处,便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宁国公世子与虞五姑娘已经议亲,听闻陛下近日又过问此事,催着二人将亲事尽早办起来,越快越好。估摸着要不了几个月,这两家人就是一家子了啊!
七殿下是陛下的心尖肉;
那宁国公五万北府兵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吃饱了撑着,才会去招惹虞家三房!
于是,虞明月得以坐下来,痛痛快快用了一餐美食。
平日里,祝嬷嬷早就将她的嘴巴养刁了,大宴上的菜须得色香味俱全,才愿意多用几口。谁知,七殿下府上的厨子是真不赖,叫她一轮轮吃下来,竟也没觉着腻味。
大姐姐日后有口福了。
宁国公兴冲冲戳了戳自家夫人:“你看明月丫头,多能吃。”
孟夫人在桌下抬腿,给了宁国公一脚:“……吃你的饭。”
别再把小姑娘看得不好意思了。
建康城内不乏官宦之后,名门贵女。可孟夫人看得多了,总瞧着她们都似枯木一般,全然失了鲜活气儿。
明月这样便很好。
谢西楼不知自家爷娘的心思,只刻意挑了虞明月右手边的位子坐,而后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只木匣,取出一双银箸。
虞明月吃肉的动作顿住,眯起眼仔细打量。
这食箸上头的花纹……挺眼熟啊?哎嘿,谢二食指上那枚戒指更眼熟,只不过从绿松石换成了红玛瑙。
就叫他帮忙寻巧匠打一套东西,这人怎么还偷着自留一份呢。
堂堂世子爷,脸都不要了。
虞明月呲了呲牙,给他递个鄙夷小眼神儿。
谢西楼瞧着便要乐,顾忌着两人父母都在,轻咳一声,掩唇委屈道:“五姑娘只心疼大姐姐,也不知顺带着可怜可怜未来夫婿。”
明月:“……”
我大姐姐嫁人,难不成你也要嫁人?
见小丫头完全不开窍,只神色古怪地盯着他看,谢西楼反倒不好意思了。
借着两家互相敬酒、亲近攀谈的机会,他举杯,低声道:“上元那夜,殿下并非旧疾复发,而是被府中眼线下了毒手。此毒无色无味,慢性发作,好在察觉的早,已将后厨上换了一波人。”
明月听得这话,顿时全身紧绷。
若是那一夜,背后人下狠手毒死了七殿下,她和大姐姐,乃至整个虞家岂不是得背锅?
东海王府赶在腊月中旬将将完工。
七殿下从前的仆役们,定然是可信的。但王府规模更大,需要的仆从也多一些,难免在短期内被人钻了空子。
再往深了想,毒手都能伸到殿下这里,难保就不会伸向她们三房。
毕竟,她与宁国公世子议亲,又与大姐姐交好,本质上,就会让宁国公府与东海王府形成更可靠的姻亲关系——连襟。
不愿促成这桩婚事的,定然不少。
虞明月无声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命人多打几套匙箸,送去给姐夫吧。”
想了想,又缩着脑袋补充:“要不,给你我两家也留出几套?”
她这副鹌鹑模样,叫谢西楼终是忍不住轻笑一声。那双粗粝又修长的指尖捻动着,化为眸底无可奈何的服软。
“好,谨遵姑娘之命。”
……
近日虞府好事不断,叫邻里两户官宦家都不免羡慕着嘀咕起来。
这不,才送了大姑娘嫁入王府,紧跟着,宁国公府的聘礼就送到家门口了。要不怎么说,虞家的姑娘们个个儿都随了他家姑太太呢。
宁国公世子今日这纳征之礼,可比王爷还气派一筹!
外头人不知明泽的嫁妆内情,只当东海王给了六十四抬“全抬”下聘,已是足见诚意。
哪知,这宁国公夫人更是抬爱未过门的准儿媳,此番,竟越过礼制给了“双抬”的荣耀。
整整一百二十八抬聘礼,光是进门过礼单,都用去将近一个时辰。
有孟夫人亲自坐镇,礼自然是走了正门,再送到三房院中的。
姚老太太看的眼热,也想从中插一脚,却被孟夫人笑吟吟四两拨千斤,压得动弹不得。
“老太太年岁也大了,儿女事忙了一辈子,如今孙女儿的婚事,且叫他们为人父母的自去打理吧。明月和西楼这桩婚事早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总该多几分体面不是?”
借着话茬,孟夫人又借口想去西院瞧瞧,与三太太周氏相携,出了宁寿堂。
难得瞧见老太太憋屈,周氏用帕子沾了沾唇角,掩住笑意。
入了存厚堂,没有外人,便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孟夫人啜茶,笑道:“今日来之前,西楼还曾拦着我,要转送给明月一件东西。我瞧着此物也还算配得上纳征之礼,便一道带来了。劳亲家太太捎给明月吧。”
话毕,大丫鬟奉上怀中鎏金匣。
虞明月就藏在座屏后头吃瓜,瞧见这眼熟的鎏金匣子,眼角难免跳了跳。
谢二爷挺喜欢金子啊?
好巧,她也是。
周氏在孟夫人示意下,打开匣子瞧了一眼,连忙又给关上。
里头满满都是地契、商铺、钱引,隐约还能望见一柄私库钥匙。
老爷的私房钱都没给她上交过。
这实在太贵重了。
孟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周氏手背,掩唇笑起来:“西楼从小到大,家中给去不少金银财物,加上他自个儿军功挣的,陛下与太后的赏赐,堆在私库里头的确不算小数目。可这孩子,天生不懂花钱享乐。如今,能瞧见他为个姑娘翻箱倒柜寻宝贝,我倒是欢喜得很。”
“国公府家风惯来如此,亲家太太,安心收着便是。”
孟夫人实在磊落又坦诚,周氏晕头转向的,只好道谢接过来。
虞明月听着两位长辈的对话,越发对这位未来婆婆有了好感。
她悄悄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打量过去。比起大姐姐婚宴上的华服美饰,还是今日大气舒展的装扮更适合孟夫人。
威风的像个女将军一般。
孟夫人习武多年,一下子就留意到座屏后蛄蛹的小脑袋。
她微微弯起唇,也不戳破,继续道:“还有一事,望亲家太太见谅。”
“原本,请期之事该国公府择选婚期,与虞家商议后再定下的。可这段日子陛下身上不大好,总念叨着要小辈们多以喜事冲一冲。我怕,两个孩子的事,终究要交由太常寺手里择定吉日了。”
周氏垂眸,藏起满目无奈不舍:“夫人放心,这件事,我与老爷早有准备。”
与宁国公府的婚事,早已不单单是儿女亲事,而是党争站队。
若想明月安全些,还是早入国公府为宜。
……
三太太想是这么想的,可到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还是起身来寻明月。
进了屋,就瞧见虞明月正抱着一匣子契书傻乐呵。
三太太气笑了,伸手戳了戳女儿眉心:“小钱串子!还没过门,就盯着世子的体己钱了,往后可还了得?”
虞明月顺势打个滚,扯着三太太坐在榻边,顺势搂上去:“男子赚了金银不上交,拿着做什么?狎妓赌钱吗?您将咱们虞家的老少爷们一个个拉出来瞧瞧,有哪个是会用钱过好日子的。”
周氏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钱财不就是叫人过得更好的玩意儿,男人却大多没有这个本事。赶明儿,她也将老爷的私房钱收一收。
娘俩又聊了几句闲话,周氏瞧着女儿眉飞色舞的模样,忽然就释然笑起来。
明月比她以为的还要通透许多,是她多虑了。
当娘的总觉着孩子还没长大,不愿意撒手。如今瞧着,明月却是能飞在外头的。
周氏有几分伤感,别开眼,就要下了榻回屋去。
虞明月扑上来,从后头将周氏一个反扣,娘俩便一同躺平了。
明月才用了力气,小脸红扑扑的,笑弯了眼:“娘,好久没一起睡了,今晚搂着我给您讲鬼故事?”
周氏忍不住笑起来:“去,别胡闹,上回那个投井的叫我三五日没睡着觉。”
她嘴上说着,却伸开臂膀将女儿揽进怀中。
总归,她愿守着这方老巢。
……
次日一早,虞明月从美梦中醒来,周氏已经起身用早饭了。
祝嬷嬷拿鏊子煎了笋肉、鱼肉两样“夹儿”,又以应季的时蔬卷了两碟子春饼,搭配一小碗菌菇排骨粥,刚刚好。
虞明月爱吃春笋,这时节的嫩笋便更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