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匠与豆腐娘 第37章

作者:一只鲨手 标签: 古代言情

  她捂住心口,感慨万千。

  只不过约莫快一年的时光,竟感觉恍如隔世。

  阿绵没有从村口去,而是轻车熟路地绕过了一段土路,走进林子。

  到了一个长满杂草的坟堆前,阿绵心中猛地一酸,连连掉下许多泪水。

  “娘,我和阿豆来看你了。”她见到其他坟堆前都有零零星星的供果和香灰,连忙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都拿了下来。

  “娘,阿绵有本事了,没有做坏事,还挣了好多好多的铜板。”

  她将供果和吃食们一样样摆好,用火折子把香烛点燃,接着焚烧纸钱纸衣,“娘,不用担心我们……啊啊啊——鬼啊——!!!”

第61章 深情女二篇(九)

  阿绵只见林后飘出一张瘦削惨白的脸,一头乱发油腻腻的卷曲着,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

  她被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往阿豆身后跑。

  “怕什么……吃了你不成,”那嗓子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啧……这才多久,就不认得爹了?真是不孝……”

  他跌跌撞撞又爬了两步,形同鬼魅,上前去拿了一个摆着的苹果,咬了一大口。

  阿绵定睛一看,此人不知怎么瘸着一条腿,看上去已老了十岁,但依稀面目中还能看出正是自己的父亲。

  她这下由怕转怒,一把抢回了那苹果,站起身道:“这不是给你吃的!”

  陆爹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阿绵,爹刚刚都听到了,你挣钱了。我把你养这么大,你也该回报一下了……”

  “我就算把钱丢在水里,也不会给你的。”阿绵气得要命,折了树枝胡乱地打了起来,“不许你在这里,你给我走开!”

  陆爹此时像完全不觉得痛一般,依旧扬着嘴角靠着那坟堆,“小阿绵长大了,有本事了,不要爹了……给点铜板吧,你阿爹要死了……哈哈……马上就和你娘去作伴了……你若是不给,我便要上你那夫家要去!”

  此时的阿绵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并未被轻易唬住:“你这样子,爬三天三夜都到不了!”

  “我叫人抬着我去,就说……孩儿不孝啊……连亲爹亲丈人都不管了……”

  自阿绵嫁人后,陆爹就彻底成了一个人。他每日游手好闲,最后连房契都当了出去,白日醒了就去打酒喝,晚上要么人事不省的在路边一躺,要么游荡到此地昏睡。赌坊倒是没有再去了,因着他没有大赢过,醉的常常连牌也看不清楚,输多了就没了兴致。

  他在一片朦胧中,感觉小阿绵似乎已经长高了,日子应当过得还不错。

  “根本就不会有人抬你,你看谁会理你好了。”

  陆爹古怪地叹了口气,“……那就叫我死好了,到时候等我孤零零地被人发现,戳断你们的脊梁骨。哼……你半夜这样偷偷跑出来,被你夫君发现,肯定要打死你。”

  这一说提醒了阿绵时间紧迫。

  她赶紧去烧剩下的黄纸,陆爹见人也不咸不淡地在旁边说着风凉话:“人都没了,花这些钱做什么。还不如给我呢……小阿绵,你把钱给我,我以后替你祭扫……”

  阿绵此时烧完纸,却碍于陆爹在旁边,原本有许多话要和阿娘说的,此刻也只能说:“娘,我们都好好的,你在下面缺什么用的,都托梦告诉我。我以后再回来看你。”

  正说着,一旁的陆爹却浑身抽搐,抖如筛糠,他浑身蜷成一团,发出意义不明的呼痛声:“鬼……鬼……鬼要来了!”

  “爹,你这样吓唬我也没有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阿绵收拾着东西,灵机一动,“还有我走了你不许偷吃这些贡品,我在里面放了泻药,你要是吃病了可别怪我……”

  “真的、真的——啊!”

  下一秒,陆爹像一块破抹布似的被拎了起来,接着被一条抛物线的不知扔到了哪里,发出“扑通” 的一声。

  阿绵僵硬地转过脖颈,眼前人面色阴冷如铁,目光如刀,眼中尽是戾气之色,“陆阿绵,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释一下?”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难道我对你很坏吗?你若是跟我说,我会不让你来祭扫吗?需要你这样不告而别,大半夜的偷偷逃家。你当我是什么人了?还是说你觉得不管你如何,别人都不会伤心?”

  阿绵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孟驰坚,与此前他生气时要罚她都不一样,他甚至看上去极其平静,只是久久地望着她的眼睛。

  阿绵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我是想着马上就回去了,也没……也没什么关系,我不是逃家……我、我看你睡着了……”

  “你不用怕,我本来就没资格管你。我还没有你的阿豆一半重要,你愿意带它来见你娘,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声。”

  孟驰坚语调毫无波动:“本来就是我多管闲事罢了。等天亮了,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要被丢掉了。

  阿绵如五雷轰顶,心中懊恼万分:早知道她就不要夜晚偷跑出来了、或者白天时悄悄地来,又或者……

  她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她不想在阿娘的坟前争辩什么,也不愿阿娘担心,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阿绵慢吞吞把杂草们拔了,天快亮了之后她看到陆爹趴在草地上正在呼呼大睡,“好酒……”

  她叹了口气,骑上阿豆,开始回青山村。

  孟驰坚也一言不发,跟在后面一段时间后不知所踪。

  阿绵一回到孟家,就看到孟婧泪眼连连:“阿绵你去哪了,三哥昨晚好着急好生气!你去哪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我……没想那么多。”阿绵自知犯下了大错,不敢抬头看她,老老实实地去收自己的行李。

  孟婧又说:“你这是干什么?!找回来没出事就好,以后再不这样了,你……”

  “我还会来看你的,我还欠你们家很多银子呢……”阿绵低声说:“你三哥生气了,我出去先躲两天。”

  孟婧顿时像爆竹一样炸了,“凭什么!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根本就无处可去,却还说这种话!不行,我要告诉娘去,要赶走把他赶走就好了!”

  “不要,不然到时候他不就更生气了?!”阿绵深呼吸数次,勉强稳住心神:“我自己做错了,我会想办法的。”

  孟婧急得不行:“能有什么办法?!阿绵,我不要你走,你走了我给谁扎辫子?”

  阿绵说:“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心乱如麻,此刻收了几套衣裳,发现都是孟驰坚买的,不该再占便宜带走,于是拿了出来。

  接着又去看鸡笼里肥嘟嘟的几只母鸡,这个也是带不走的,她嘱咐孟婧要好好照看它们。

  最后阿绵看了一圈,把阿娘的那套旧嫁衣收好,去柴房取出藏起来的银块和铜板,就这样打了一个背在身上的小包袱。

第62章 深情女二篇(十)

  黄昏时分,孟驰坚才归家。

  院里一片死寂,他喊道:“阿绵?”

  没有人应。

  他快步走到后院,发现驴棚下面是空的。

  孟驰坚默默站了片刻。

  孟婧正要埋怨,见他背影明明依旧挺拔,却莫名让人想到曾有一个冬季,青山上落满了雪花。

  你在山上捡回来一只张牙舞爪的绵羊,带回家每日精心地梳毛和喂食,可是有一天你把它放出家门,却发现它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跑了。

  “她走了吗?”

  孟婧还有些哭腔,闷闷不乐“嗯”了一声,“三哥,你干什么要赶走阿绵?阿绵知道错了,她说等你不生气了,她才敢回来。”

  “我没赶她走。”孟驰坚回到屋里,他认为自己的心早就足够硬了,就算是阿绵离开也没有关系。

  有时候活着,就是看着生命中重要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自己。

  他走进屋里,看到竹席上还放着几件刚改好的小衫,就坐在旁边,用手抚平上面的褶皱。

  连衣裳也不愿意带走。

  许久没有发作过的头疼病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就像有人在用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开了颅骨,将脑浆搅动着。

  孟驰坚干咳了几声,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几粒药丸吃了。

  这才站起身到了院里,丢下一句“我去看大夫,你们吃过晚食后把门拴好,害怕的话就去找孟二家的来。”

  另一边的阿绵脚步沉重,她先去城里的老旅店打听了一番,得知住一晚就要花上二百文。

  可以一个人一个房间,也有可以拴驴的地方(店小二会帮忙照顾旅客的驴或马),有免费的早晚食和热水。

  如果住鸡毛店,则只需要十文钱。

  然而阿绵进去一看,里面睡得是大通铺,一股浓重的汗臭和脚酸味,男子一间、女子一间,中间只有一片薄木板隔开。

  而且鸡毛店没有拴驴的地方。

  阿绵想了想,大出血选了住旅店。

  并不是她贪图享受,而是一来考虑到安全问题,万一有人趁着她睡着将她的钱偷走;二是不知不觉中,阿绵也不太敢往那又脏又臭,不知有没有虱子的床铺上躺了。

  可她身上的所有积蓄加起来,最多也只能住五天旅馆。

  阿绵先付了一天的钱,想着自己一定要在五天之内找到一份包住的工。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住旅馆。她放下包袱后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又检查了一番床单被褥是否干净。

  由于听过说书人讲的故事,阿绵又把窗户纸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破损之处,应当是不会有人给她下什么迷魂香的。

  阿绵有点儿疑神疑鬼,不过好在这是一间颇有口碑的旅店,因而压根没有什么问题。

  晚食吃得食不知味,她叫了小二打了两桶热水,惯例洗漱一番后躺倒在床上。

  也不知道孟驰坚还有没有再生气。

  她翻了个身,握住了脖子上戴着的马蹄项链,闭上眼睛没一炷香的时间便呼呼大睡了(昨晚她去祭扫一夜未睡)。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阿绵赶忙起床。

  在旅店里吃过饭,她背着包袱直奔自己的目的地——食街。

  她不想自卖自身去为人奴仆,那么就只有一个选择。

  这一回来到食街,依旧是人头攒动,在人们的交谈中努力辨认着店铺们:有张婆婆杂菜羹、王小姑煎饼包子店、李妈妈家茶肆、特实惠酒肆……

  阿绵鼓起勇气,一一走进这些小食馆中,询问要不要招工。

  刚开始的两家都不招人,特实惠酒肆则是觉得阿绵可以做杂役,但却又不提供住的地方。

  一天下来,全无收获。

  她只好再次花钱住旅店。

  第一天的失败或许是因为全无准备,这次她招来店小二,问那人:“食街里的哪个铺子人气最旺,味道最好,平时里火热得都忙不过来呢?我想去尝尝。”

  这种旅馆里的店小二都是“包打听”,在人情练达中颇有一番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