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匠与豆腐娘 第76章

作者:一只鲨手 标签: 古代言情

  陆兴家皮笑肉不笑道:“堂姑(阿绵),这就到了,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吧。”

  孟驰坚握住似乎要摇摇欲坠的阿绵肩膀:“我与她一道去,否则她这样恐怕见到老父,当场便要随父去了。”

  让夫家陪同本就是应当的,因此陆兴家也不好拒绝,行了个礼见两人进了灵堂。

  阿绵脸上糊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半眯着眼睛悄悄打量起来。天气热了,尸体其实有点放不住了,散发出很大一股臭味。

  孟驰坚忍耐着心中烦躁和想要“吸”一番阿绵的冲动,在她耳边悄悄说:“别看,万一晚上做噩梦。”

  两人跪坐在旁,孟驰坚快速的掀了下麻布,阿绵乖乖听话闭着眼睛,接着他便再次盖上了。

  下一秒,孟驰坚一脸抽搐似的,将很大且悲伤的声音传了出去:“爹!我们来看你了!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我们还说开春后把你接来照顾,你这让阿绵怎么活啊!她一直盼着想要再见你一面——”

  阿绵暗暗讶异,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嗓音洪亮清晰,颤音真切,乡里的戏台恐怕他也是能登上去的。

  外面的孟家人跟接到信号一样,呜呜的都哭了起来,那话里念来念去,都是什么阿绵太孝顺了、阿绵太知感恩了、阿绵为了老父付出了多少云云。

  陆兴家忍到这时,同样也一副哀痛至极的样子,索性顺水推舟,“阿绵的孝心,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连我们也看得心痛啊!陆叔公就阿绵这一个女儿,阿绵定是要给他风光大葬的!”

  “对啊!如此才能以表哀思!”

  “这老人家啊,最后一桩心愿就是身后事能体面,陆叔公生前潦倒,死后也该叫他享上一回福了!”

  村人们中的老者纷纷点头称是,陆阿绵再不懂事,这会也该没有二话的。

  两人走出灵堂,阿绵有样学样,“为了我爹的事,大家多有操劳,这钱我陆阿绵定是要出的!否则,我陆阿绵还是个人么?”

  孟驰坚作惊讶状:“你、你身上哪有钱?莫不是你背着我藏了私房钱?”

  阿绵哀怨道:“这都是我给我爹的一片孝心,是平日里吃穿俭省,这二百文是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来的!”

  “阿绵,你是已出嫁的女子,就是夫家的人了,怎可如此?”二嫂捂住心口。

  这——

  小娘子身上没有钱,也是能理解的。

  陆家兴从一开始就瞄准的不是阿绵,他上前一步:“孟兄,还请听我一句劝,别怪陆娘子,这躺在里面的,可是你的亲丈人。”

第130章 葬礼(四)

  孟驰坚不接这话。

  他痛心疾首的表示,爹,你就安心的去吧,他一定会照顾好阿绵云云。

  反正就是不说钱的事。

  家族家族,肯定是有族产或者公田的,本来就该有一部分是用于帮扶族中那些势弱的家族成员,例如丈夫意外死去的、又或者是家族中的孤儿等等。

  如果这钱都不想出,算计到阿绵这个出嫁女头上,这个家族的族长定是很不得人心,整个家族一盘散沙的。

  陆兴家见这一伙人果然不识相,索性拉下脸来,带着人扬长而去。

  反正到时候没人摔盆,老父下葬不了,急得又不是他们。

  另一边孟家人已经在灵堂旁边手脚麻利地搭起了一个灵棚,村里人都好奇地张望,此前已经搭了一个灵棚了,眼下这是要做什么?

  阿绵解释了一番《告乡邻书》的事,二嫂坐在小凳上一脸真切地翻译着乡间人都能听懂的话:“阿绵爹爱喝酒,他的孝顺女儿要替他积些阴德咯!这不,要做‘散孝面’……哎呦,你可别乱说话,这可不是图赚钱!是不要银子施于乡邻们的,孝顺啊!全天下能找出几个这样的孩子?”

  不要钱?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这就不好说阿绵是图利,用老父的葬礼赚银子了。

  而且不要钱的面,自己不也能捞上一碗,不吃白不吃?

  于是纷纷说起不要钱的赞扬,语气很是真心实意:“别看阿绵原来爱闯祸,现在真是不一样了!”

  “是啊,陆大叔是个有福的!有这么个孝女!”

  “阿绵现在还识字了咧!你们看贴在这里的纸,这些黑团团了不得,阿绵娘做梦都会笑醒的。”

  人群本来就是随风摇摆的,这会儿赞不绝口的人多了,其他的声音自然就小了。

  要说阿绵从小到大之后,在村中的风评就一向不佳。

  小时候她是村里的小霸王,她比别的小孩会说话的时间晚,其他小孩若是老捏她的脸,惹得她不高兴了,她又不会说话,就“啊啊啊”的咬人,为此不少父母都去阿绵家抱怨过。

  一度还有人猜测阿绵是个傻的。

  只有阿绵娘觉得阿绵是全村最聪明最可爱的小娃娃。

  等到阿绵娘走后,阿绵的风评就雪上加霜,她行事乖张,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这还是头一回阿绵被这么多人夸。

  阿绵看着迷途知返的村民们,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从驴车上拿下带来的铁锅,孟二孟三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灶台。

  因为是丧事,顺理成章的做的是素面。

  面是杂粮面,配料另有萝卜、黄花菜、青菜、豆芽罢了。蔬菜是后院摘的,属于是没花多少钱,阿绵要做素汤,用的是姜末和摘的蘑菇,熬了一大锅,平摊下来三碗面的成本也就一文钱。

  准备好这些,阿绵再次搬出一个竹编的箱子,上方贴了一张写着“孝钱箱”三个大字的纸,摆在了灵棚门口。

  面确实是免费的,孝可不是。

  吃大孝女的面,还是白事,大庭广众之下你好意思空着手来?

  二嫂就坐在孝钱箱旁,悲悲切切:“孝女陆阿绵,念先父恩重,亲制素面施乡邻啊,做这等善事,是要捐给庙里,为父积德的大好事……”

  倒也不会叫卖,那自然会落的个“发丧财”的口舌。

  不过总会有那么些人,想着说了是不要钱的,就大大咧咧来要上一碗面。

  阿绵也照常给人端一碗面去。

  结果一吃,意外的发现滋味还不错。

  “这素面是怎么做的?不涩不苦,还蛮有味。”

  阿绵低头作沉痛状,孟驰坚苦笑、眺望远方,语气深沉:“还能加什么,加的不过是阿绵的孝心啊……”

  这——

  当然是不可能的。

  其实是大锅汤底里加了一小调羹的猪油。

  不过这一番多少叫人动容,掏个一文钱出来也无妨了。

  不一会儿渐渐的人就多了起来,绝大多数人还是要脸的,来吃面都往箱子里投个一两文的,以表哀思。

  摊子虽小,劳力却很多,分工大致为阿绵煮面、孟婧端面、孟三洗碗、二嫂宣传、孟二……无所事事的充当一个保卫众人的家丁。

  不要钱、加过孝心的面一经推出,好评如潮,就连附近村的村民都赶来一探究竟。这些人离得远些,一路上道听途说,此时已有不少人拉着自家的小孩训到:“多学学别人,对你爷爷奶奶也要这样孝顺!”

  不远处有人恶狠狠关上了门,陆兴家一脚踢飞了个空竹篮,“爹,难道就叫他们在那又赚钱,又得了名声?!现在棺木什么的都已定了,他们不出这钱,这不就轮到我们家出了么!?”

  陆兴家的爷爷是陆阿绵爹那一辈的大哥,此后生了三个孩子,其中是两个女孩一个男孩,男孩这一支也就是陆兴家的爹这一脉,所以按理来说他们是要办好这件丧事的。

  既然还有一脉,族里就不会出这个钱的。

  陆兴家的爹是村里认为的“仁厚人”,往日里名声一向不错,此时叹气道:“死者为大,又有什么办法?陆阿绵现在是孝女,我们与她对着干的话,成什么了。”

  “可、可是……”

  做爹的是了解儿子的,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扫了一眼他:“棺木的使费也就六七百文,至于旁的,俭省些不就行了?”

  “哦!”陆兴家领悟了,这是不要什么寿衣寿鞋贡品了,反正到时候是他们下葬,旁人隔着一段距离也看不到什么,再买些黄纸也就行了。

  “陆阿绵这小娘子,脑子活想法多。可她万万不该这样利用父亲的死牟利赚钱,这让族长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想她呢。”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等到明日下葬时,若还是如此,我们总也得劝阻一番,免得叫她爹死后也寒心啊……”

  他说完这一番话后步伐沉重的离开了。

  陆兴家在原地不停地踱步,口中不断念念有词,忽的一拍脑袋,往族长家飞奔而去。

第131章 葬礼(五)

  “你所说的可都属实?”

  陆兴家跪倒在地,“儿郎是亲眼所见的。陆阿绵就在灵堂外摆摊卖面,放了一个很大的箱子,说是孝钱箱……但这与收面钱有何区别?我在一旁悄悄数过,不过一个时辰,起码就卖了百来碗面,有不少人投了两文、三文。”

  “粗略一算,一个时辰就有二三百文,这一天下来,那陆阿绵就借着老父的葬礼,大肆敛财……”

  族长已是面色铁青:“岂有此理,真是掉到钱眼里去了。”

  陆阿绵这一家,如今是没落得很,若想教训她,简直比捏死一只小蚂蚁还容易。

  族长也没将此事当作大事,抚了抚胡子道:“明日我自会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先回去吧。”

  素面就这样卖到了傍晚,阿绵快手快脚地给众人煮了面,眼下一帆风顺又再无闲事可干,旺旺一家人吃完也就先行告辞了;二嫂有孕在身,不好在灵棚过夜守灵,孟二带着娘子、小婧、娘亲和一干二嫂娘家人也就回青山村去了,留下阿绵阿豆和孟驰坚在灵棚守灵。

  今晚的月亮很大。

  不少村里人都见到了一大一小两人为父守灵,跪拜了很久很久。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灵棚内二人小声的对话:

  “幸好你出门前在裤子里缝了点软布。”

  “你肚子饿不饿?”孟驰坚他们都是吃了面的,阿绵因为大孝女的关系,白天都继续坚持“滴水未进”的孝心。(出发前,阿绵在家吃了一顿猪肝面,来到青山村后没再吃过东西。)

  阿绵点头。

  “晚点,等大家都睡熟了。”

  阿绵偷笑了一下,继续与人咬耳朵:“你说,咱们一直这样下去,到时候往外传我守灵,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岂不厉害死了?”

  孟驰坚说:“不行,只晚上随便吃点,人要瘦成竹竿的。”

  “好吧。”

  阿绵在心中粗略的计算了一下,今日素面摆了两个半时辰,约莫得了六七百文是有的(后头来的村人往箱子里投的铜钱多一些)。

  明日可以从早摆到晚,应当能赚一两银子。

  哎,这买卖真好做,因为有人离世,大家会忽然领悟到些“钱财乃身外之物”的道理,因而在钱上计较得不像平日里那么狠。

  阿绵守着灵渐渐的有些昏昏欲睡,闭着眼睛脑袋慢慢垂了下来,又忽的往前要栽倒,这下猛的惊醒——不出一会儿,又重复这一过程,跟小鸡啄米似的,看了让人觉得好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