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鲨手
今年的冬日比去年的还要冷。
山脚下的柴火早就被村民抢光,连靠里一些的树枝都被采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被阿绵乱七八糟的话本一打岔,孟驰坚总算没那么焦虑了。
这些天他一直睡得不大好。
很久没有发作过的梦魇症再次出现,只是流淌着鲜血的人换了一个。
那些梦里,阿绵总是静悄悄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再也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再也没有那些或甜腻或气人的话。
梦里孟驰坚一开始会以为阿绵是吓唬他玩,还要与她吵架赌气一会儿,渐渐的才感到四肢不听使唤、无法喘气,直到巨大的惊恐将他从梦中惊醒。
接着他会去探一探阿绵的鼻息,一切如常,如此才缓缓平静。
阿绵在话本里写的,她带着家财和宝宝离开,这件事甚至对他来说不算是最不能接受的。那样好歹她们还活在世上,他总能想办法看到她们。
孟驰坚认为,他遭受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了。
当事人阿绵对此一无所知,苦苦思索着十年后会发生什么。
既然孟驰坚待她不好了,那么就让他变成乞丐,然后路过她开的豆腐铺子,还要让宝宝对他吐口水。
可是这样故事一下就结束了,似乎没什么意思。
阿绵停下笔,灵光一闪。
原来十年前的女子是一个大大的误会,那人只是孟家从前流落在外的一位私生女。
而十年后她开了好多家豆腐铺子、成了一代豪商(她当然是把自己写得很牛气),让前来寻妻的孟驰坚生起怯意,不敢露面……
“陆阿绵!今日晚上吃锅子,你前两日做的冻豆腐还有吗?”
阿绵把两页纸夹回游记里,回应道:“还有,我做了两大盘呢,放在左边的柜子里。”
冻豆腐很好做,就是将豆腐放在房间外头,夜里最冷的时候,豆腐里面结了冰,表面出现很多小孔小洞,一二天就做好了。
孟驰坚拿出一盘冻豆腐,看到陆阿绵鬼鬼祟祟拿着那本游记又放回了书房里。
他心中记下一笔,暂且按兵不动,等日后定是要与此人狠狠算这笔账的。
而阿绵放好书,也不怎么疑神疑鬼孟驰坚会不会变了。
自诊出喜脉后,她这日子比原来过得舒坦多了:
把书随手乱放没事,不叠被子啥的也没事,也不用罚抄罚站了,而且想吃啥都有。阿绵现在在床榻上玩抛接石子的手笔都不小,她用碎银子当石子玩!
“嚯,三哥疯了吧?哪里弄来的羊肉?”
孟婧讶异地看着孟驰坚从油纸中拿出一条约莫三斤左右的羊腿。
“上回家里吃羊肉的时候,你爹还在呢……”孟母语气有些怀念,“小婧啊。这世间的男子,若有一位他真心爱怜着的娘子,那么只要她展颜开怀,再惊天动地的事也有本事办到。”
一只羊腿,又有何难呢?
第147章 豆花摊篇(十四)
吃羊肉锅子!
阿绵好高兴呢,自告奋勇前来厨房来切白萝卜,“我听人说起过,知道羊肉怎么做。少不了萝卜和大葱的。”
孟驰坚手拿一把弯刀,将肉从羊腿骨上一一剔下,切成薄片。
接着将羊骨砸成几段,以此来熬汤底。
由于从前阿绵做吃食生意的缘故,家中的调料是不缺的。阿绵拿了生姜、蒜瓣、桂皮和八角,包在洗净的纱布中,和白萝卜一起也放在汤里。
“光羊肉可不够吃,嗯……小婧!我们去后院摘点菜呀!”
孟驰坚头也不回道:“和小婧两个人慢慢的,汤还要煮一会儿。”
阿绵走到后院,小婧拿了个菜篮,两人割了些韭菜,摘了不少菠菜。这两种菜在冬天也能存活,不过长得很慢就是了。
拿着菜到厨房,阿绵不能碰水(孟驰坚最近的新规定)。洗菜的任务落在小婧身上,小婧用煮汤的余温烧了水,兑在冷水里洗好。
天暗得早,屋里一黑就点上了烛火,孟家的堂屋比较小,此时已用火盆烤得温暖。锅子端上桌,配菜切好摆好,此外阿绵还做了一盘手擀面。
“弄了点儿蘸料,你们要的自己用勺子舀。”
阿绵放了些香油、酱料、蒜末和盐,往碗中加了一小勺羊汤。
第一轮先烫羊肉,阿绵迫不及待问了三遍:“熟了没有啊?”
总算得了身边人的点头,阿绵先空口吃了一片,“奇怪,为何都说羊肉膻味大,我吃着没觉得,就觉得香。”
孟驰坚本想说这是羊奶铺前两日才宰的羊,是“吴羊”,一种体型较小、毛色浅的羊,这种羊肉质软美,膻味少,是本地人的口味。
话到嘴边,瞥了阿绵一眼,很干脆的不提“羊奶铺”的事。
免得话本里又冒出什么让人想自戳双目的桥段。
“蘸了我这个调料就更好吃了!羊肉和蒜末是绝配。”
这次是片了一斤多的羊肉(剩下一半打算年夜饭那晚再弄一次锅子),阿绵小婧孟驰坚没一会儿就全吃完了。
眼下冻豆腐已经煮了半天了,小婧再次倒下韭菜和菠菜,阿绵吃得脑门冒汗,将棉衣扣子都解开了。
孟驰坚见她胃口好,自己也吃得很尽兴,这下配菜们也捞得一干二净。
最后阿绵饱了,感觉浑身像是有个小火炉一样,连骨头缝里都是暖的。她回房间拿了自己的杨柳枝,往上撒了些盐粒,在牙齿间左右刷来刷去,最后用煮好的生姜水漱口。
这些都是原来莫大夫在教小娘子如何洁净的学堂上说的方法呢。
最后吃完锅子,孟驰坚还吃了大半碗面,小婧同样撑得很,于是煮了些杂茶(不同品种的茶叶、甚至柳叶之类的,属于劣茶),众人边聊边喝茶消食。
阿绵喝了一口,觉得苦,“还是花茶好喝点。”
“今年大家都忙,没工夫去摘嘛。”
“是哦。”阿绵懒洋洋靠着孟驰坚,她是一个虽然爱吃蒜但也很爱洁净的小娘子,才不会叫他唠叨,“便宜大头他们了。”
“大头肯定喜欢丫丫,你不知道吧?”孟婧也是八卦很多的人,“有一回丫丫忘了洗衣裳,被她家里打,大头还跑出来非要带丫丫回他们家去。还当我们看不出来。”
“不可能,他们才那么点点大,哪里晓得那么多。”阿绵不信。
“真的……”
聊着聊着,阿绵困了,孟驰坚将她抱起来,“散了散了,去睡觉吧。”
阿绵被放在床榻上,被窝里有汤婆子不是很冷,孟驰坚亲她脸颊几下,见她迷迷糊糊间下意识地回亲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几日后,孟驰坚从铺子里回家,带回来一份莫大夫小册子的下册。
“温乔拿给我的,说莫大夫还记着你呢,只是她人一时半会回不来,到时候你要临产那个月,想法子回来一趟,也回家乡看看。”
阿绵拿了下册,孟驰坚也一块儿看:“起居有序、忌贪吃贪睡、避免跳跃等剧烈动作、忌负重物……”
这些他们知道的呀。
“……第七个月时,宝宝的听觉基本成熟,能区分不同的声音……太神奇了!”
“这上面让我们没事可以跟你的肚子……说话?”孟驰坚摸了摸阿绵的小肚子,若有所思,“真的能听见吗?”
“现在还没感觉呢,可能要唱歌。”
孟驰坚抓耳挠腮,好半天唱起从前在兵营中常听到的一首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阿绵捂住耳朵,“不好听。”
“……”
两人觉得与一个肚子说话似乎显得很傻,但不知怎么在房间里,没有旁人的时候,又总想尝试说几句。
孟驰坚每日早上会与宝宝说几句话,但内容大多很无趣,大概就是他这一天要做什么什么。
就这么一晃到了开春,某天早上孟驰坚说着今天要去布庄里,取两条改了尺寸的布裙的时候,意外摸到阿绵的肚子里头有些动静。
“你感觉到没有?”
阿绵点头:“可能是睡醒了?”
两人兴奋起来,再次叽里哇啦一通,然而宝宝又不理他们了。
阿绵想,这是个安稳的小家伙,肯定每天都在睡大觉呢。
豆花摊又张罗了起来,开春后明显没有冬季时生意旺,扣掉租金和帮工工钱等,一个月大约赚个七、八百文。阿绵权当有个事做,也没急着上新菜或者改菜品。
刘大娘能看出阿绵怀孕了,猛拍大腿,一连串的祝福话:“准是个大胖小子,可算你们一家是有福的,到时候得煮上一盆红鸡蛋!”
“是啊!”摊上的客人“啧啧”两声,“哎,你们知道那个张家吧,前两年说定会中秀才的那家,去年就差一名,可惜了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考上了!他家就生了个闺女。”
整个州录三十名,可张书生偏偏考了第三十一名!
“哎,若是考上秀才,再生个儿子,那才叫双喜临门。现在他们的小家,日子还不知有多难过……”
阿绵低着脑袋,不说话了。
第148章 豆花摊篇(十五)
“你不要理这些话啦,到时候生个男孩自然就堵住了他们的嘴。”
旺旺坐在木椅上,看着有些像小鸭子走路一般的阿绵,“到时候我做你孩子的干娘怎么样?”
“做什么这样说,”阿绵拿着勺子作势要敲她,“难道是女孩你就不当干娘了吗?我前几日做了个梦,梦见一只凤凰叼着个包袱,扔到我怀里呢。我打开一看,是一个特别漂亮,白白净净的女娃娃。”
旺旺精神一振,“你做了这样的胎梦,那肯定是个女孩了!瞧你这话说的,做女孩的干娘才是最有意思的。”
可以买许多好看的小衣裳、小鞋子,可以打扮、编辫子,一个可爱的小娃娃简直是最好玩的。
阿绵不答应她,“哼哼”道:“那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说。”
“抱歉啊……我又不知道。哎,你不明白。一般在怀了孩子的女子面前,说是男孩,十有八九都会高兴的。这算是一种客套话吧。”
世间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男孩好。更准确的说,此时的贫民间,许多人只能勉强填饱肚皮,还生不起什么对孩子的爱。
本地偏好生男孩,最主要的原因是长子要养老,自己以后的老年生活算是有着落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这个宝宝是男孩,我也不是为了他以后会养我们才生的。”阿绵又说憨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