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萌尔
妇人闻言伏在地上并未抬头,低声道:“我不求别的,只求能为夫人干活,夫人给我口吃的就行。”
瞧着是个执拗的性子。
李嬷嬷:“你会做什么活?起来说话。”
妇人跪直身子,依旧垂头:“洗衣做饭,我什么粗活都会。我父亲是秀才,我还认字。做事学得快,夫人让我学我都学。”
柳清卿闻言略略沉吟,如今朝代更迭识字的人可不多。
好好的秀才公的女儿,在这世道落个这般下场,瞧她身上的痕迹,想也是没遇上良人。
剩下的三人见夫人此状顿时仓皇不已,左瞧瞧右瞧瞧。
她们经历虽没前面二人惨,但也是被家人卖来的,那家是会吃人的,定回不得。侯府是顶好的去处,今朝没应上,之后又会如何呢……
悲凉涌上心头,剩下三人不由而同齐齐跪下。
柳清卿不由叹气。
她原觉得自己不易,可谁容易呢。
忽然意兴阑珊,朝李嬷嬷抬手,转身进了屋。
在迈进门槛时,回眸又看眼跪在地上的妇人,那妇人刚好抬首,柳清卿看到对方明亮的眼珠,坚毅的神情,不知怎的,想到了几乎没什么印象的母亲。
心动了动,哑声道:“留下吧。”
说罢就进了屋。
待青橘随后将门合上后,李嬷嬷左右瞧瞧。
把几个妇人叫起来挨个仔细问话。
刚刚小姐是心软了,若人还可用,做做扫院子的活也不是不行。
回房后柳清卿心情低落下去。
她突然想到了在谢琅书房中捡起的那封信,信中说这亲他本不想成。
她同情今日这些飘零的仆妇,因为她也如此。
若谢琅日后与她不合,她该如何是好?
如今是谢琅压制住了柳府和小应氏,若无谢琅,光她那好爹和小应氏就能将她剥了吃了。
既无钱财,也无权势。
她应为自己寻些后路。
她不能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她母亲便是个悲剧的例子。
转念又想到谢琅。
他与她想象中略有不同,但暂且看是个君子。
若他能一直这般尊重她,即便那封信中说他不愿娶这门亲是真,她也不会去深究。
若他真不想结亲,待她站稳后她可成全他,暗自离去。
夜色渐晚。
谢琅回院时就见正房未燃灯,正院里安静非常。
李嬷嬷瞧见他似是讶异,忙迎上来。
看到谢琅疑惑目光,连忙低声解释道:“小姐……夫人今日似是心绪不佳。”
谢琅蹙眉:“好好的怎会心绪不佳?”
李嬷嬷只好将白日里招仆妇的事说了。
“夫人打小心善,怕是不好受,都这时辰了,连晚食还没用呢。”
谢琅:“我进去看看,先去将晚食备好。”
说罢忽然止步,唤来谢伍:“去将摄政王今日赏给我的锦盒拿来。”
忽然一阵风,吹得院中的灯笼轻晃。
谢琅驻足盯住灯笼瞧了片刻。
谢伍动作极快,没一会儿就提着锦盒回来了,恭敬递给谢琅。
谢琅回眸凝他一眼,转身向正房走去。
缓步上了台阶,立在门前,忽然屈指敲了敲红木门框。
叩叩叩。
半晌没人应。
谢琅屈了屈指,又轻叩两声等了片刻后才推门而入。
一室恬淡香气,谢琅环顾四周没见香炉里的烟。这念头也是一闪,随即走进内室,浅淡的月光渐渐枯萎,但谢琅擅于暗中视物,一眼瞧见隆起的锦被,和柳清卿露在外面的半张脸。
他立于床前,还未动作就见柳清卿睁开眼,在茫茫黑暗中与他对视。
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而后骤然惊醒,立时要起身下床,却被谢琅轻轻按住肩膀,还往她手里塞了个盒子。
“等等。”
说罢谢琅转身,柳清卿一头雾水。
不过须臾,烛光亮起。
谢琅正侧身对着她,低头收起火折子。温柔的烛火舔舐着他英挺惑人轮廓,柳清卿不由看住了。谢琅转身之际,二人目光相交,一时之间竟没人挪开眼。
忽然,火热的烛芯噼啪一声,柳清卿立刻回神低下眼。这才发觉自己怀中的盒子。
谢琅见状移步过来,又停与她面前,温声道:“今日摄政王赠与我一盒糕点,我不喜甜,想着趁新鲜带回来给你尝尝。”
言罢谢琅又转身去唤人端来热牛乳,置于床边的矮几上。
柳清卿目光一路追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李嬷嬷今晨说的话。
“昨夜姑爷知姑娘怕冷特意使人寻来银丝碳给姑娘点上,这都快六月头了,姑爷身子多壮哪会怕冷,我瞧姑爷走时额头上都是汗,脸红扑扑的。”
“姑娘,不说大话,不说姑爷心里头有你,起码姑爷是个好人,姑娘跟姑爷好好过。姑爷不仅是世子,也是摄政王眼前的红人,是今朝数一数二的人物,哪至于委屈自己。”
谢琅见她小口吃起来,并未多言,只说句我去洗漱便去了盥洗室。
锦帘落下,水声连连。
柳清卿低着头,若有所思。
谢琅果真武将出身,动作极快,没片刻便带着些许水汽回来。
柳清卿悄悄瞟他一眼,却被他的目光捉住,血气不由往脸上涌,一口气没倒上来连连咳嗽,忙捂住嘴。不多时,手中被塞了那碗温热的牛乳。
他也没放手,帮她端着碗沿,柳清卿红着脸望向他,清凌凌的眼睛眨呀眨,谢琅轻轻将瓷碗往前送了送。柳清卿垂下眼,只好含住碗沿,徐徐饮下加了蜜糖的牛乳,白皙的耳朵悄悄红了。
茶香酥点,淡淡的红茶香味。
含在口中的牛乳,仔细品味着,忽然,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裹住了她。
她止住动作,满脸茫然地僵在那里。
谢琅:“怎么了?”
柳清卿疑惑歪头:“不知怎么说,但怎么好像,吃过这个味道的点心。”
谢琅眸色暖融:“怎会,这是王妃亲手做的,卿卿怕是吃过味道类似的糕点罢?”
柳清卿闻声低头打量手上的精致小点,在心中轻缓咀嚼着他的话。
也对,王妃亲手做的点心怎么会流到外头。许是工艺、味道相差不多的点心罢。
温热的牛乳混着茶点的酥香冲淡了柳清卿心中凝滞的郁气,谢琅见状适时温声询问,“夫人今日心绪可是不快?”
柳清卿放下瓷碗,这才与他说了今日这遭。
夜里微凉,谢琅示意她躺回去。
正含着心事,柳清卿没注意到他,只想着她困在柳府里吃了些苦心中发恨,起码衣食无忧,可她们呢?
“只觉得难,又不知如何能帮到她们。”
如今这世道,人人自危。有的人已然变成披着人皮的魔鬼。
走出柳府,离开令人窒息的小应氏后,她似乎窥见了一些旁的东西。
更广阔世界里真实又残忍的那些东西。
听闻柳清卿此言,谢琅似是讶异地紧紧盯住她。
须臾才问:“那夫人想如何?”
柳清卿听到这话怔然低喃:“我想如何?我想如何……”
这句话像新鲜的泥沼,柳清卿一脚陷了进去。
她不知道如何,也不知自己想如何。
只觉得胸口沉沉喘不过气。
等谢琅已安置好躺在她身旁将他那床锦被规规整整盖在胸口上时,柳清卿才猛然反应过来,白嫩的脸庞霎时间像燃起的灯火。
第13章 还没圆房,可别就成了下……
不知何时,谢琅已将烛火吹灭。
似是知晓她此时心里烦乱,谢琅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先安置吧,明日再想。”
话音微顿,旋即又低声讨饶道:“我今日疲累,若扰了夫人,夫人推醒我便是。”
在他握住她手时,柳清卿就觉自己好像突然进了火炉之中,脊背都开始冒汗。
虽一人一床被,可,可……
像冻住的柳枝,一动不敢动。
不过片刻果然听到谢琅平缓的呼吸声,可柳清卿却不敢将手抽回来,生怕惊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