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还生
风在吹叶子,亭中一片寂静。
“抬起眼看着朕。”
沈幼漓抬眼看到他,更涌出想逃离的强大冲动,比之当日见凤还恩尤甚。
时光一晃八九年,彼此眼中已无年轻时清澈,可要说变,模样并没变多少,只不过一个身着龙袍,积威甚重,一个恢复了女儿妆,亟待处置。
李成晞的表情,很难用高兴来形容,僵硬、扭曲,肉眼可见的愤怒。
“没错,就是这样。”他呼吸声很重。
“在朕梦里,你就是这个样子,朕痛苦了很多年,恨你为什么不是女子,甚至寻了一个和你相似之人,只盼能稍解思念……”他俯下身,手背贴着她的脸,慢慢描画着思念多时的轮廓。
沈幼漓涌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朕幻想过无数次,现在终于又找回你,可是你——”
他手忽地掐上她脖子,“怎么敢欺朕到这个份上,你早说你是女子,只要早说,何尝还会耽误近十年!”
沈幼漓眼眸颤抖,“臣妇,惶恐。”
臣妇?他冷笑一声:“朕竟不知,堂兄的发妻,竟是流落在外多年的江少卿,你们是早有勾结,图谋别事?还是当真就是个巧合?”
李成晞根本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可偏偏这又是事实。
“朕原很看重李寔,但他竟敢将此事瞒着朕,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他才好?”
两个孩子……江更雨还真能生。
沈幼漓急声:“臣妇和十七殿下,都对陛下忠心耿耿,是能抛却性命的忠心,从未背叛!”
李成晞难道要把忠臣都逼死?
然后她无奈发现,他确实是这种人。
“朕不要你的忠心,朕一直想要的是你这个人。”
沈幼漓察觉自己胜算越来越低了,她张着嘴,在收紧的手指下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和洛明瑢分明为雍朝安稳拼却性命,皇帝也不会顾念半分。
李成晞看她脸涨得通红,这才松了手。
“咳咳咳!”沈幼漓坐在地上,藏住的目光发狠。
李成晞不值得!
“陛下是从何处得知……臣妇在禹王府?”
沈幼漓知道自己继续待在雍都,早晚有一天会被李成晞发现,可她只是想知道,是凤还恩告密,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事,还是多亏了朕的五郎。”李成晞弯腰扶在她手臂上。
“臣妇未曾见过五殿下……”
还自称臣妇……李成晞勾唇笑了一声:“说来也巧,他和你的儿女见过,瞧见冬凭,就指着他说,堂兄的女儿和他长得很像……”
李成晞没见过李寔的女儿,只见过他儿子一面,堂兄李寔那儿子唤作李成聿,后来堂兄自认是禹王子,儿子名中的“成”字也摘了,更名李聿。
当时李成晞就觉得孩子眼熟,未曾多想,只当这熟悉感是因为像他爹,后来他的五郎,见到了冬凭,突然指着他说:“他好像阿聿堂兄的姐姐。”
李成晞知道李寔有个女儿,病弱养在瑜南,一年前才接回来,他也知道自己这儿子爱寻的李寔的儿子玩耍,却不知他还见过李寔女儿。
他问五子:“你见过阿聿的姐姐?”
“嗯,比我姐姐好看,我长大了要娶她!”
“那姐姐和他长得很像?”李成晞指着冬凭。
“对啊,不过一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
像冬凭不就是像——
李成晞一刹那电光石火,想到那李聿似乎不止像李寔,隐隐还有几分江更雨的影子。
这或许只是巧合,那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就算活着,也不该是一个女子。
但李成晞左右睡不着,因这件事困缠于心,第二日就微服去了弘文官,隔着窗户看见那小娘子,惊骇之下整个手掌都在发麻。
像!太像了!
只一眼,斯人容貌立刻在脑中浮现。
李寔那儿子像他多,那女儿岂不就像她娘?
李成晞等不及,当即派身旁旧人去禹王府查探,想要看看李寔两个孩子的亲娘到底长什么模样,可李寔却将那院子守卫得格外严密,他的人迟迟见不到“真佛”,李成晞立刻觉察到不对。
若是那人没有问题,李寔何必守得这么紧?
李成晞几乎想连夜就将人宣入宫中,拨开疑云,但他生生忍住,非要等到天亮,才让小黄门去宣人。
夜半召见臣下娘子进宫会惹人非议,若是误会,他与李寔定生嫌隙,况且,他也想在敞亮天光之下好好看清楚,到底是不是江更雨。
装着这个事,李成晞一夜未眠,天一亮就挑了见过江更雨的小黄门,一一嘱咐,让他去宣人。
李寔早被他支走了。
小黄门曾给江更雨送过饭食,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女装的江少卿。
他留了个心眼,刻意称呼“江少卿”,表明陛下已经知晓她身份。
沈幼漓心知难以装傻,只能认下。
知道不是凤还恩出卖她时,沈幼漓竟然松一口气。
但眼下绝不是能放松的时候。
她本以为帝王高居庙堂,那又是八九年前的事了,一男一女,断然不会走漏什么马脚,只要在洛明瑢办完事之前不被发现,她一家离开雍都,远走高飞,就不必再忧烦,未料还是被发现了。
李成晞胸膛之中仍波涛不断:“朕竟不知,你在雍都待了足足一年,朕都毫不知情,江更雨,你还真是能躲。”
沈幼漓想说她岂止在雍都待了一年。
李成晞忽然眯起了眼睛:“凤还恩是不是也知道此事?”
两年前,他请旨为江更雨翻案,还突发奇想要修岷河堤,李成晞还道他顾念旧情,如今看来,怕是也受了江更雨蛊惑。
“你是凭什么迷惑了那阉竖,让他敢为你欺瞒朕!”
沈幼漓在发抖。
她不是怕,而是生气,听李成晞口口声声将旧日辅佐他之人称为“阉竖”,又如此轻视欺辱她夫妇二人,此人凭什么为人君,让天下能者为他效死?
当初三人起誓,为匡扶社稷之言在耳,她和凤还恩都对得起自己说过的话,李成晞呢?
他当真不念半分旧交!
万般愤懑被压在心头,沈幼漓深伏在地:“求陛下恕罪。”
“你是在为当年的事怨恨朕吗?”
“臣妇不敢。”
“你不敢?敢以女子之身践入官场,这是全家杀头的罪过,你有什么不敢?”
“是臣妇一时糊涂,但请陛下只追究臣妇一人之过……”
“你再用此称呼试试!”
“臣、臣确有苦衷!”
她把江更耘和江母之事和盘托出,战战兢兢道:“臣万念俱灰之下跳河,未存活着的心思,遇到十七殿下实属偶然,当初一心赎罪,才有了两个孩子。”
“为什么不告诉朕你是女子?”李成晞耿耿于怀,浑然忽视了她的意愿,“你要是早说,哪里还会有这几年的离散!”
他不可能不厌恨李寔,自己失去了那么珍贵的东西,反而被他那堂兄占尽便宜,简直是——将他的禁脔狠狠糟蹋了。
那一瞬间,他要李寔死的心情比凤还恩更迫切。
“你和李寔,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幼漓只能将来龙去脉说了,力辩自己并不知晓他身份,只是赚取银子拿来修岷河,眼下跟十七殿下过日子,也只是因为二人有了孩子,才自然而然在一起。
她不好见旧人,就躲在了禹王府里。
沈幼漓不能在皇帝震怒之时火上浇油,那样只会害了阿寔。
“当年的事,臣……臣也深悔,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伏盼陛下不要牵连他人,只降罪微臣一人。”
眼下李成晞还要用洛明瑢,他就算要扣押她,也该顾忌一点。
李成晞对着她低伏的脊背,沉默了好久。
“朕心意不改,如今,你又是怎么想的?”
“臣、臣……”沈幼漓想说放她走,她一家远离京畿再不回来就是,但这显然是奢望。
“你入宫,朕可以既往不咎。”
就算要杀李寔,也不是现在,但江更雨绝不能再待在禹王府。
什么男子!江更雨这谎欺君太甚,他一定要狠狠教训她,他迫切地,今晚就想给她换上宫装,重温这些年无数次的旧梦。
沈幼漓浑身一颤,支吾难言。
李成晞突然将沈幼漓拉到身前,又寸寸打量她的脸,还是深得他心,美得比这池中青莲更甚三分,看得他胸腔欲望愈发难耐。
他以前怎么那么蠢,这样的美娇娘都看不出来?
要是早知道,自己与她的孩子怕是都能观政了,这人实在可恶。
“怕朕?”
沈幼漓只能摇头。
“往后,你就在宫中,朕待你跟从前一样,不必怕朕。”
她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能说什么。
“陛下,臣……有两个孩子,委实割舍不下……”
李成晞似叹息:“早说你会生孩子,朕让你生,朕可以让你生很多孩子。”
沈幼漓强忍着恶心,死死咬住后槽牙,“陛下莫开玩笑了,臣不敢混淆帝室血脉。”
脸上传来疼痛。
李成晞目光狠厉,她这话不就是在说,与李寔常有夫妻之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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