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还生
说话的人近在咫尺,面容却笼罩在云雾之中,隔着万水千山,难以触及。
“一万两,我觉得很值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今日开口要求,贫僧只当你受人所托,并非出自本意,往后也不要再提。”
“所、所以禅师,“她磕绊了一下,“和我这样,只是为了早日摆脱我?”
“是。”
她声线有一丝颤抖:“你心中一直以来,是如何想我的?”
洛明瑢沉吟片刻,道:“世人堕入情爱是寻常之事,须知真情可贵,此生有人相伴,沉湎其中亦有道理,但若是人人都似这般为利目的不择手段、明目张胆去算计引诱、粗糙织就一份感情,那就是檐下蛛网、油彩面皮,脆弱虚假,经不住一点风雨。”
言下之意,这份感情一文不值。
二人结为夫妻,不过是一串又一串的错误,是她罔顾他心意促成的结果,为什么她会觉得其中有情呢?
为什么不离开佛门?
当然是洛明瑢不喜欢她,就是这么简单。
沈幼漓少有自作多情的时候,可面对洛明瑢她总是一再会错意。
原来洛明瑢不是对她好,而是本就是一个好人,那些好,谁缠上来,谁就能得到。
只是恰好她先那么做了。
要是从头到尾都只在乎那一万两就好了,洛明瑢说的话就会是耳旁风,伤不到她。
沈幼漓第一次那么羞愧,而至满脸通红,连指尖都在死死抑制颤抖。
她的感情确实轻浮、污遭,比洛明瑢话里的更加虚伪。
原来这才是洛明瑢给她的惩治。
有那么一刻,沈幼漓想放弃那些钱,离开瑜南再也不回来。
已是夜半,她失魂落魄地下山去。
“你要去哪?”
“回家。”
她明显神思不属,连路都没有看。
沈幼漓不清楚自己要回哪里的家,只是木然往外走。
脑中一遍遍回想洛明瑢那些话,夜风吹来,她突然犯起恶心。
扶着山道边的松树,沈幼漓干呕了一阵,夜色昏黑,她余光看到抹白衣游魂一般的影子。
沈幼漓当看不见,快速给自己把了脉。
是一个等候已久的结果。
沈幼漓如释重负,她终于没了必须留在山上的理由,可以真正不再见他了。
于是果断扭头下了山去。
一路上,沈幼漓都能听到不远不近的声音,是僧衣被道旁枝叶扫过的声音,余光里,那道白影始终不远不近缀在身后。
洛明瑢怕她寻死吗?不会的。
结果虽然狼狈了一点,但目的已经达成了,她捡回了一条命,就不可能再轻易寻死。
一路走到瑜南城门,身后的人才不见了。
抛开无情这一桩,洛明瑢真是一个极好的人。
就算与她翻了脸,还是会担心她的安危一路护送。
他聪敏温和,在他面前使坏,沈幼漓不用在意“后果”二字,他恪守着佛家六戒,万事皆不着相,所以别人看不到他生气、不耐、厌恶……
别人就会因为这些表面的好,误会了他的感情。
自己当初会喜欢他,也不算有眼无珠,是吧?
从未接触情爱的人,贸然拿此做赌注,本就该做好血本无归的可能。
第14章
“喂,洛明瑢。”
周遭虫鸣蛙噪,沈幼漓让他背着,语气静得像一阵无方夜风。
“嗯。”
“我不关心你与县主有没有男女之情,我只关心一件事。”
“你说。”
“县主中意你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以为你要为她还俗,之后怕是有得纠缠,你与她成与不成都好,只是……别让县主知道我和釉儿丕儿的存在。”
背她的人站住脚步。
沈幼漓继续说:“只要你开口提,洛家一定也会帮你隐瞒,只当这七年什么都没发生,你从没有妻儿……当然,你也没当我们是,若有必要,就说我和孩子们只是远房亲戚寄住而已,知道吗?”
……
“为何要如此?”
“那县主我见过,我不想惹她不快,让孩子也受委屈。”
上位者最是罔顾他人,沈幼漓自己如何不打紧,若孩子有个不好,她下手就不会只是区区生半夏了。
“你受了什么委屈?”
“我的事就与你无干了,你只答应我就是。”
洛明瑢道:“县主不能干预洛家的事,贫僧也会护你们周全,你们该如何就如何,不必假装。”
“你连丕儿的纸条都不想要,大可不必强装关心我们了。”
她很平静,天上的乌云沉沉压在心上,星星一颗也不闪烁。
“贫僧已是出家之人,有些亲缘本不该留恋太多。”
这就是解释。
沈幼漓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七年前,他早想踏入佛门,是洛家一直拉着他,而后她又出现,将他拉得越来越远。
“我知道,你想安生待在的寺中修行,不受打扰,是洛家……还有我一直拖着你,过往七年,我不知如何赔罪……”
“你什么都不须做,贫僧也从未对你有过怨怼。”
沈幼漓笑道:“是啊,你是大师,此际灵台清明,怕是早参悟了,那我只求你那件事,你应不应?”
“釉儿和丕儿的事,你不须担心。”
“多谢。”
“其实,贫僧也想成全沈娘子。”洛明瑢突然说道。
“你要成全我什么?”
“端看沈娘子想要的是什么。”
沈幼漓又因他的话发散出想象,若是她要他……
不会的,他方才说了,心中从无男女之情。
这话只能是一个意思。
“多谢你啊,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那一万两银子,我拿得很开心。”她在他耳边真心实意地说。
她也想放过他,衷心说道:“禅师,愿你往后可以有一方净土,好好修行,不再为世俗所扰。”
缠在他身边的第一年,沈幼漓就知道他想过的是什么日子,可她一再毫不在意地毁掉洛明瑢的向往。
这一次她真心盼他好。
洛明瑢在走一个上坡,这似乎要费些力气,让他一时不能搭话。
等上了坡,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样,他重新起了一个话头:“这些年教养观棋成聿,辛苦你了。”
“嗯。”
沈幼漓突然觉得说话很累,“你累了,就放我下来吧。”
洛明瑢不累,只是觉得她有点轻,不知道是照顾孩子太累,还是原本胃口就小,从不见她长肉。
匆促的马蹄声代替了沉默,自身后传来。
邓长桥放慢了马速,灯笼的光让他勉强看清道旁的人。
一个僧人背着一个年轻娘子走在路边,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你们是干什么的?”他大喝一声。
洛明瑢不闪不避,答得简略:“行路。”
“你们是什么关系这样赶路?”
背后载着的人替那二位说了话:“你们这是又和好了?”
说话的人当然是老春头。
为了赶时间,邓长桥带着他一道骑马,老春头坐在后边,眯着眼睛,在夜色里勉强辨认出两人。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喝酒的时候不在那儿伤春悲秋,一转眼这两口子又好得背在身上走了?
果然,七年了,到底是有感情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哪能说散就散呢。
“老春头,你认得他们?”
“认得认得,他们是正经良家,“老春头连连点头,又看向他们,“这是又和好了?就是嘛,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开,以后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老春头有时候真闹不明白这些年轻人,跟驴投胎似的,一头比的一头犟。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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