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还生
这时候,和雯情去搬焰火的釉儿跑来了厨房,拖着沈幼漓:“走吧阿娘,是阿……是他答应我的,咱们一起放焰火!”
“什么焰火?”沈幼漓根本不记得了。
洛明瑢解释:“釉儿遗憾昨夜焰火你不在,她想一家人一块儿看一次。”
“怎么答应那么多事?”
沈幼漓嘀嘀咕咕,但还是牵着女儿的手跑出去了。
待焰火点燃,她只剩静静看着的份。
丕儿跟釉儿的笑声特别响亮,那笑声里带着暖意,让洪水浸没过的冷意从她的四肢褪去,将她拖回人间。
沈幼漓喜欢的不是焰火转瞬即逝的灿烂,而是所有人会因为它聚集在一起,这一刻,不会有人感到孤单,明明眼前焰火晃眼,孩子吵闹,她却觉得分外温暖安宁,安宁得她想拿这一日,当成往后的每一日。
洛明瑢跟着出来,坐在她身边。
“阿爹,快看!丕儿敢自己丢出去了!”釉儿激动地喊了洛明瑢阿爹。
等他应付完孩子,沈幼漓坦然开口:“禅师有没有觉得,今日咱们很像一家四口?”
洛明瑢难得怔忪了一下。
“我方才在想,今天他们真开心呀,可惜只得这一日光景,要是日日如此就好了。”
洛明瑢:“往后——”
“不过我们只是像一家人,到底不是。”
在洛明瑢开口前,她笑着先解释:“禅师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你还俗的意思,不过是将这件事说破,谁也不要存什么暧昧,孩子因你高兴,我是作为他们阿娘才感叹这一句,以沈幼漓自己来说,并不在乎你在不在这里。”
暖光映着她冷静脸,“世事不必强求圆满,这一日很珍贵,我会记得,这两个孩子也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洛明瑢心中怆然。
“贫僧知道了。”
院门外,周氏已经站了一会儿。
她本是来看看孙子孙女,在院门处瞧见里边焰火明灭灿烂,就不再往里走。
院中夫妻二人坐在廊下,两个孩子提着烟花枝子跑来跑去,恰似寻常人家。
婆子告诉她:“这院子里都放了两日焰火呢,还真是热闹啊,郎君难得迈出佛堂,一家人要是能好好过日子就好了。”
周氏转身:“走吧。”
见她离去,洛明瑢收回了视线。
他身旁的沈幼漓也未理会太多,见焰火烧得差不多了,厨房里熬的药也正是时候。
沈幼漓走进去,将退热汤端到他手上,她神色缓和许多:“我觉得禅师这一趟下山,变了很多。”
“何处不同?”
洛明瑢将药碗端起,似感觉不到烫,将其一饮而尽。
她道:“若是从前,你必定避开丕儿釉儿,这回却主动照顾他们,禅师,似乎长出一颗俗心。”
洛明瑢道:“贫僧只是——”
“禅师是修行到家,一切坦然相对,两个孩子生下来并非有错,他们是三千众生之一,送到禅师手上了,你便不会眼睁睁不管,对吧?”沈幼漓抢先说。
洛明瑢点点头,将被她坐住的僧袍扯起:“沈娘子已经替贫僧答了。”
沈幼漓一个趔趄朝后仰倒,又被他拉住手,她气得差点笑出来,“洛、明、瑢。”
洛明瑢将她拉回来坐好,唇边笑意仍未消失。
“你这是做什么,想打一架吗?”沈幼漓更被他惹得恼火。
“只是未料,贫僧也犯了嗔戒。”
“你现在在生气?”
“一日都未曾平息。”
“我说错了?”
他视线穿过前庭,有些失了些神采,语调中也有一丝迟疑:“贫僧似乎懂了些。”
“懂什么?”沈幼漓着实摸不到他话中的脉络。
他扯了纱布,将掌心刀疤递到沈幼漓眼前:“懂你为何总是生气。”
现在轮到她不懂了。
那只手伸过来,轻抚沈幼漓的脸,她脸上猫须一样的痕迹还在。
一整日,都悬在洛明瑢眼前。
触碰似蜻蜓点在水面,沈幼漓心中有涟漪推开。
第29章
所以洛明瑢昨夜一再追问,是在嫉妒?
沈幼漓摸摸脸上未曾散去的瘀痕,滋味复杂,“所以禅师,你确实对我有情?”
洛明瑢将佛珠握紧,又松开。
“贫僧……会思念沈娘子,便是在眼前也这般思念,对他人未尝如此。”他语气落寞,神情似迷路之人。
他的话,证实了沈幼漓七年来不是一厢情愿,可她并不觉得高兴。
“如今说这话已无用,我已经祝过禅师修行圆满了。”
佛珠垂落在膝上,洛明瑢默然许久,道:“贫僧知道沈娘子不是逡巡回头之人,往后,贫僧也会在佛前日日为娘子祈福,无忧无患。”
她摇头:“若已放下,便相忘于天涯,何必日日祈福。”
洛明瑢唇瓣有些苍白。
“恰巧我也听过许多佛经,或许有几句能帮得上禅师?”
“沈娘子请讲。”
“你我未有善因,不成善果,蹉跎七年,无一日心意相通,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禅师旧日同我说的那些,其实我都记在心里,想来禅师洞见更深,何以到头来反陷其中,想来并非对我动心,而是害怕?”【1】
“贫僧怕什么?”
“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不能证得,我这附骨之疽已成禅师业障心魔,一朝拔取必不习惯,人世情欲诱人惹禅师折堕其中,禅师怕我抽身离开,独自无法登岸,又或,怕我所谓放下不过是强装无事,是以存了试探之心。”
“当真如此吗?”
“正是如此,禅师放心,这绝不是试探,我已决意东向,与禅师背道而行,此生不复相见。”
此生不复相见……
沈幼漓看着他平静之下,眸光寸寸破碎,竟然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这些都是洛明瑢从前劝告她的,如今她也能一一奉还给他。
“爱欲之人犹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从前我曾钟情于禅师,日日煎熬其心,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如今我得禅师点拨,本心清明,不受爱欲迷惑,禅师当为我开心才是。【2】
此即所谓狂心若歇,歇即菩提。”【3】
狂心若歇,歇即菩提。
洛明瑢方才明白,经文若印证心事,就是一剂良药,他曾用这些经文平息身世愤懑,可经文若逆了本意,就是锐利的丝弦,时时提醒他已走上错路,拉扯得人血肉模糊。
“沈娘子顿悟,贫僧感服,“他合掌,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贫僧唯愿施主来日千帆过尽,皆是好事。”
“多谢禅师。”沈幼漓瞧他从头到尾没什么大的反应,心中可惜。
这大概是洛明瑢此生唯一一次向她表明心意,以后再也不会了。
沈幼漓恶意满满地想,她不该开解他,该抓住难得的机会奚落他,洛明瑢最好再痛苦些,最好跟她说,他一辈子勘不破,过不了这个坎,那她才舒服了。
可这点恶意转瞬即逝,想过便算了。
沈幼漓知道洛明瑢从无过错。
“只一桩有些遗憾。”他说。
“哪一桩?”
“贫僧似乎……总是不能让沈娘子笑。”洛明瑢遗憾道。
无论他说什么,都逗不了沈娘子开心。
孩子的笑声、烟花炸开声,周遭一切声音都在沈幼漓耳中消逝,焰火在这一刻盛放出了最灼目的光辉,将对面人的脸吞没,更刺得人眼睛生疼。
沈幼漓的得意逐渐变得勉强,她撑不住,慢慢红了眼。
“禅师说哪儿的话。”
真奇怪,她为何偏偏对这句话动容。
“阿娘——”
孩子又在喊,沈幼漓起身,“好了,你们该沐浴睡觉了。”
她假装忙碌,将两个孩子都提回了屋里。
再出来,洛明瑢已不知何时离去。
一夜烟花烧尽,人已走空,庭前冷落。
她看着这个住了七年的地方。
七年前,她孤零零来到这里,慢慢身边有了釉儿、丕儿,在这里的最后三日,竟也成了一家四口,可惜很快这儿又会变得空空荡荡。
“洛明瑢,明明你欠了我许多年……”这话不占理,她只能偷偷说。
“无论真假,我已经不盼了,就此别过吧。”
—
沈幼漓待在洛家的最后一天,她早起去给周氏请安。
“幼漓打扰多年,明日就离开,多谢大夫人这么多年照顾,幼漓感激不尽。”
周氏望着下首的女子,与七年前初见似乎并未两样,只是眼神多了些为人母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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