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色未央
阿史那骨朵一声怒喝,拍马朝着赵上钧直直冲去,一员副将紧随其后,如今这局势,只要能杀了淮王,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赵上钧显然看见了阿史那骨朵,他不避不让,反而催马而来,黑色的战马如同雷电一般,而他,浑身浴血,如同修罗。
双方正面相撞。
阿史那骨朵的战斧劈了下去,迅猛足以劈开巨石,风声呼啸。
赵上钧长|枪一横,以举火烧天之势架住了战斧。
“哐当”声响,阿史那骨朵虎口一震,战斧几乎脱手飞出,他承受不住那股力量,连人带马倒退了几步,他心头巨震,这才明白,原来先前是赵上钧藏拙了。
而容不得他细想,赵上钧枪上红缨一抖,长|枪如银龙,挟雷霆之势直奔过来,他本能地觉得不对,顺着倒退的姿势,险险地侧身一避。
枪尖贴着阿史那骨朵的肩膀擦了过去,刺入了他身后副将的战马,没有丝毫停滞,直接贯穿了马的脖子,凌厉地插入副将的胸膛,穿透过去,甚至直到此时,势头依旧未曾减弱,巨大的力量将人和马一起挑起,甩了出去。
空中洒过一阵血雨,副将连同他的战马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砸到了地上,很快就淹没在如火如荼的战场上,没有了任何生息。
赵上钧侧首,看向阿史那骨朵,他的半边脸上溅满了血迹,而他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是冷漠的。
马头调转,两个人兵刃再次相接,火星四下迸裂。
号角声在山间响起,尖锐而嘹亮。
左右高地上出现了黑压压的影子,周朝的骑兵战士从山丘后面现出,兵器的寒光交织成一张庞大的网,渐渐朝中间收缩起来。整个阵势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正在收拢、切割、缓慢而坚定。
阿史那骨朵心胆俱裂,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何淮王要大费周章将突厥人引入此间,只因为,淮王没有打算放走任何一个。
他疯狂地大喊一声,迸发出惊人的力气,高举战斧,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砍向赵上钧的胸口。
赵上钧侧身,斜斜一挡,长|枪从斧面上滑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眼见得斧头就要斩到他的肩膀,他松开了手,长|枪飞脱出去。
阿史那骨朵欣喜欲狂,战斧一摆,就要劈下。
而不知何时,赵上钧已经拔出了马鞍上斜挎的横刀,双手持刀,挥臂横扫。锋利的刀刃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斩断了斧柄,劈开了阿史那骨朵的身体。
阿史那骨朵的肩膀带着他的头颅一起飞了起来,他甚至还能看见自己没有头的半截身体摇晃了一下,颓然倒下,而后,他的肩膀和头才落地。最后一眼,他看到了赵上钧俯过来的脸。
俊美宛如天神,但他没有任何表情,沾着血,又可怖宛如鬼刹。
……
尘埃落定。
赵上钧骑在马上,立于茂兰谷地的高处,俯视着脚下的一切,他拿出了一块帕子,慢慢地擦去脸上的血迹,白色的帕子很快变成了红色。
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偶尔会听到一两声凄厉的嚎叫,但都只有半截,很快中断了。血腥的味道浓郁宛如胶质,成群的秃鹰已经飞了过来,忌惮于持着兵器的士兵,不敢降落,在天上盘旋徘徊。
所谓打扫战场,就是检查有无倒地未死的敌人。数万士兵全线拉开,来回巡视,不停地用长长的马槊刺插着,把已死的和未死的全部戳个稀烂,绝不遗漏一个。
突厥可汗阿史那骨朵及四十万众,全部葬身于此,经此一役,突厥汗国再也无力回天,这就是淮王想要的,不仅仅是退敌于关外,而是要将突厥一并纳入囊中。
帕子完全湿透,滴答滴答地淌下血水,赵上钧随手抛开了。
一个将官匆匆策马过来,他看了看淮王的脸色,有些畏惧,不敢说话,转而对旁边的庄敬低声禀了几句。
“不过是些漏网之鱼。”庄敬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你叫一些人马,先回去,把他们一并拿下。”
赵上钧目视前方战场,脸上的神情没有一点波动,依旧是冰冷的。
西宁伯世子韩子琛亦在一旁,闻言,顺口问了一句:“还有何事,庄将军可需我一同出力?”
“无甚关碍。”庄敬客气地道,“底下人探得,突厥另有小股散兵,往我们营地去了,想要打劫粮草,不算……”
“你说什么?”韩子琛脸色大变,额上青筋凸起,“这是几时的事情?”
“咴”的一声长鸣,赵上钧的战马倏然扬起前蹄,几乎人立而起。
“回去,马上回去!”他厉声咆哮,声音几乎嘶哑,话音未落,已经抽马冲了出去。
淮王的战马是万里挑一的大宛天马,矫健如龙,它被剧烈的抽打所刺激,腾空而起,越过了满地的残破的尸体和折断的兵刃,像一阵风,狂暴而慌乱,只一瞬间,已经跑远。
庄敬惊骇万分,急急收拢人马,匆忙跟上,刹那间,马蹄轰踏,群山又震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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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玄甲军几乎全部出动,只余下几百人留守,整个营地显得空荡荡的,冷清了许多。
傅棠梨闲来无事,又去医药大棚溜达了一下,探望唐府医,反而惹来唐府医一顿抱怨。
“你这个怠懒家伙,这些天去哪了,枉费我一片苦心想要栽培你,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没良心、实在没良心。”唐府医已经上了点岁数,说话也开始唠唠叨叨的。
傅棠梨一边帮着唐府医收拾药草,一边顺口回道:“再过些时日,我就要随我们家世子回渭州去了,您哪,还是趁早另找个徒弟吧,我不成,长久做不了这个。”
一些伤员如今好了些,已经有了精神,听了这话,其中一人好心劝道:“韩二,你还是跟着唐大人好,瞧你,矮矮小小,细胳膊细腿的,做大夫比在外头打仗可强一些。”
要知道,这里是玄甲军的营地,大周最精锐的骑兵战部,几乎个个士兵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相比之下,“韩二”自然显得“矮矮小小”,这原也没错。
傅棠梨恼了,板起脸:“说谁矮矮小小呢,你再胡说,我过会儿给你下巴豆。”
“你敢?”唐府医一掌拍了过来。
傅棠梨急忙头一偏,避开了。
众人善意地哄笑起来。
却在此时,远远的,传来了突兀叫喊声,一片杂乱:“敌袭、敌袭,快来人!来人!”
两军皆在阵前交战,怎么会有敌军突然前来劫营?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一些伤情较轻的士兵已经跳了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冲出去抄起了兵器。
傅棠梨心下大惊,跟着跑了出去,只见营地里已经燃起了火焰,一阵阵浓烟滚滚,隔着帐篷,兵器交鸣的声音清晰可闻,还有突厥人呼喝的声音,听不太懂,但很凶狠。
突厥千余骑来犯,玄甲军虽然骁悍,但如今不过寥寥两三百,一时之间,有些招架不住,被这群突厥人闯进了大营,到处放火,一些马匹受到惊吓,四下逃窜,愈发混乱。
傅棠梨强忍着心慌,朝自己的营帐奋力跑去,如今这情形,她要赶紧找到戚虎才对。但是,她才跑了几步,忽然迎面从浓烟中窜出几个突厥骑兵,当先一人举起长刀,劈头就朝她砍下。
幸而她身手敏捷,脑子也算冷静,匆
忙间低头侧身,险险地避开了那一记杀招,刀锋蹭着她的脸颊划过去,切断了几丝头发,她惊出一身冷汗,踉跄一下,差点跌倒。
那突厥人见一招落空,大为恼火,调转马头,回过来,再次提刀要刺。
倏然听见一声暴喝,戚虎持着环首刀,跃了过来,架住了突厥人的攻击,他怒目圆睁,横刀劈去,只一刀,就砍断了那突厥人的大腿。
突厥人大叫一声,跌下马来。
戚虎护在傅棠梨的前面,一边和突厥人厮杀,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呼喊:“找到二郎了,在这边!”
戚虎手下的士兵立即朝这边赶了过来,但是,这声音也惊动了突厥人,更多突厥人扑了过来,逐渐将这边围困起来。
眼看局势不妙,戚虎大急:”不可恋战,兄弟们,我断后,你们赶紧带二郎离开。“
他喊罢,发出一声怒吼,发了疯一般朝着突厥人杀去,硬生生地在重围中劈开一条道来。
旁边的士兵立即拉住傅棠梨:“二郎,快随我等走。”
傅棠梨仓促奔走,她把手撮在嘴边,发出一声声唿哨。
少顷,一匹红色的骏马冲破浓烟,撞开帐篷,朝傅棠梨跑了过来。这是傅棠梨旧日在渭州时的坐骑,这回随她一起来到北庭,是一匹通晓人性的灵驹,此时听见主人的召唤,从马棚中挣脱,循声而来。
傅棠梨奔跑着抓住缰绳,翻身跳上红马,她情知韩子琛下过命令,这些士兵须以性命来护她,如此情形,如果能够逃脱此处,反而能为这些士兵挣一条生路。她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渭州士兵见状,亦有人砍倒突厥人,夺过他们的战马,骑了上去,追随傅棠梨左右:“二郎,走!”
大半士兵留下来绊住敌军,一小部护着傅棠梨朝营地的南面突围,冲出了营地。
但是,不过片刻,一群突厥骑兵追了上来,他们看见周朝的士兵如此保护着傅棠梨,认定此人必然身份贵重,更是立意将她击杀,穷追不舍。
跑了很长一段路,地势越来越向上,似乎在往高处去,双方都开始乏力,但距离却渐渐拉近。
“二郎快走!快!”,守护的士兵们眼见无法脱身,干脆停了下来,调转马头,举起长刀,悍然迎上敌人。
傅棠梨眼眶发酸,狠狠咬住牙,在马背上抽了一下。
红马“咴”了一声,带着傅棠梨发力狂奔。
突厥人被阻了一下,但毕竟人数众多,不多时,依旧追赶了上来,发出粗鲁的叫喊和怪笑声。
那声音朝她逼近过来,傅棠梨伏在马背上,头也不敢回,紧张、恐惧、又愤怒,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脑海一片混乱。
突厥人叫声张扬而放肆,充满了残忍的杀意,在旷野的风中传出很远。
蓦然,天空中传来了长长的鹰鸣,尖锐而凶戾,一声声,朝着这边掠了过来。
突厥人的叫声转了调子,变得又惊又怒。
傅棠梨心头一震,急促地喘息着,勉强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白色的海东青从远方的天空飞翔而来,越来越近,鸣声愈急。
而就是这回头一望,让傅棠梨看见突厥人拉开了弓。
他们发现了白色海东青,知道事情不妙,不愿再猫抓耗子地耗费时间,果断朝傅棠梨射出了箭矢。
傅棠梨反应疾速,头一低,重心斜侧,滑落大半身体,以精妙的角度将整个人贴到马的侧面,堪堪避开了射来的箭矢。
但是,那箭矢却射中了马耳朵,带着一串血珠和半截肉,飞了出去。
红马在奔驰中受到这样的刺激,倏然失去了控制,疯狂地嘶鸣着,跳跃摇摆,差点把傅棠梨摔下马背。
傅棠梨大惊,勉强抓住了缰绳,却一时无法坐回马鞍,她的身体半挂在马背上,那种姿势,将马头勒得紧紧的,叫红马更加难以忍耐。
红马再也不听控制,狂乱地在奔跑,风声历历,从傅棠梨的耳边掠过,旷野的黄沙扑面而来,呜呜切切。
在这样的风声中,傅棠梨听见了赵上钧的呼喊。
先是遥远的、模糊的、听不太真切,好像他在叫着:“梨花、梨花!”
声嘶力竭。
很奇怪,淮王殿下素来冷漠孤傲,睥睨一干众生,傅棠梨从来未曾想过,他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傅棠梨想要回应他,却无暇发出声音,红马几乎要把她颠簸得掉下来,她的手指都抽搐了,勾住缰绳,身体还是一点一点地滑落。
前方渐渐传来水流的声音,哗哗啦啦,激荡而汹涌,越来越接近,傅棠梨勉强看了一眼,惊得魂飞魄散,旷野的前方居然出现了裂开的天堑,巨大的断层将这个平原硬生生分为两边,而下方就是奔腾的鄂毕河。
“梨花!”,赵上钧的声音清晰了起来,他疯狂地喊着她,往日的沉稳与威严统统不见,有的只是惶恐。
他的战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平原的另一方风驰电掣而来,千军万马远远地落在他的身后,马蹄声如同天地间的雷鸣,让这原野为之撼动。
那几个突厥散兵见形势不妙,仓皇四下逃窜去了。
赵上钧顾不上其他,他看见了前方的横断天堑,瞳孔倏然收缩,嘴唇抿住,绷成了一条直线,他发了狠地打马飞驰,拼命想要追上傅棠梨。
再快、再快一点!
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大,鄂毕河到了此处,从高地向河谷倾泻而下,挟带万钧之势,奔流不复。
“梨花!”赵上钧几乎从马上立了起来,朝傅棠梨尽力伸出手去。